在杭州萧山，一位单身男性，无需彩礼，就可以和一位有房、有车、有铺面的女性步入婚姻，生儿育女，还可以在女方提供的婚房中加名。
 
不过，前提条件是，当个上门女婿，小孩跟着妻子姓。
 
网传图片显示，10月底，杭州2023年云栖大会召开时，有丈母娘亲自走上街头，举起红底大字广告牌“招赘婿”。
 
一位“94年温柔萧山女孩，事业编，家中有厂”。广告牌中明确写着，女方不要彩礼，入赘送房一套，通勤车凯迪拉克一辆，两胎各姓一方。
 
另一位女生，97年，萧山人，有三套房，其中两套拆迁，一套商品房，另有商铺一套。“入赘送路虎一辆，每月零花钱两万，婚房加名字。”
 
丰厚的物质条件面前，总会有人心动。
 
在杭州萧山经营婚介所24年的李继延，曾经成功促成了一千多桩赘婿婚姻，他向我们介绍了如何才能成为赘婿，以及他们的生活。

粉红色的网站页面上，漂浮着红色的爱心，呼吁年轻人“抓紧谈恋爱”的标语在侧边滚动播放。
 
这个看起来充满年代感，甚至有些简陋的网站，却让一些男性实现了“少奋斗20年”的愿望。
 
网站的创立者名叫李继延，今年67岁，经营金点子婚介所已经24年，是杭州萧山地区介绍赘婿婚姻的“资深从业人员”。两年前《赘婿》热播时，媒体和渴望成为赘婿的年轻人，一起找上门来。
 
早上八点半，李继延准时骑上电瓶车出门，只需10分钟，就抵达了设立在居民楼群中的办公室。
 
70平方米的办公空间中，沿墙边排列着一本本的文件夹，装着婚介所最重要的资产——单身男女的资料。一张长条桌，是他工作的主要阵地，在这里，他要为单身男女“策划爱情良缘，指点迷津觅爱”。



婚介所最重要的资产|讲述者供图
 
坐标杭州萧山，李继延介绍上门女婿业务的体量占据了大约三分之一。他通过宣传标语对广大招赘女会员和入赘男会员喊话：青春不常在，抓紧谈恋爱！
 
下定决心做个赘婿不难，但相通过李继延的筛选，成为“赘婿”候选人，却也不算容易。
 
在与委托人正式签订合同之前，李继延会先通过微信发出一张要求，进行筛选和把关。婚介所对单身的男性朋友要求如下：
 
1、 大专及以上文凭
2、 有稳定工作，年收入10万元以上（需附工资单或单位证明）
3、 赤脚净身高1.7米以上
4、 无犯罪记录、无不良嗜好
5、 相貌过得去，不要看上去凶巴巴的
 
上述条件不仅适用于赘婿，也是普通嫁娶婚姻中衡量男客户的基准线。基准线之上，李继延还有更细致的要求：
 
有文身的不要，脾气太差或性格太沉闷都不好，此外，身高一米九的帅气模特也不要，因为工作不够稳定。
 
个子太矮不行，女孩子带出去没面子。头秃也不可以，女孩家中的亲戚朋友往往不会接受。抽烟喝酒，流连娱乐场所，沉迷网络游戏……这样的男孩，大多无法通过筛选。
 
在李继延面前，自称人品好基本没用，大帅哥也不太吃香，最重要的是可以被量化的物质条件。
 
“我们这里的女孩子更喜欢工作稳定、有房有车的男孩”，医生、老师、公务员和国企员工是最抢手的职业，此外，大厂员工、私企管理层、工程师等也是不错的选择。
走进赘婿婚介所的男性，经历着打量与审视。即便需要跨过层层筛选标准，但仍有不少委托人想要“少奋斗几年”，留在经济发达地区。

杭州萧山“招赘婿”的传统由来已久。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作为知识青年下乡插队的那些年，李继延观察到，生活在农村的人们需要在田里劳作挣工分，男孩一天挣10个工分，女孩只能挣6个。
 
那些家境富裕但没有男丁的家庭，希望能找个上门女婿来填补劳动力。他回忆，当时，招上门女婿就已经成为萧山当地的风俗。
 
返城之后，一次特殊的机缘，开启了李继延的“红娘”之路。那时，李继延在工厂上班，得知厂里有位外地同事想留在萧山，忽然想到萧山本地的一户人家在招上门女婿，他从中牵线，促成了二人的姻缘。
 
李继延先后在国企和学校工作过，还在夜大学了两年日语。在他看来，说媒是一份具备专业性的工作，需要从业者人品好、专业强、人脉广。
 
1999年下岗后，李继延拿到杭州民政局和杭州工商局的经营许可，开办了婚介所。从业二十几年，李继延牵线成功的婚姻在四千桩左右，其中嫁娶婚姻占据大多数，上门女婿有一千多单。
 
据李继延回忆，21世纪的头几年，萧山曾涌现出不少婚介公司，又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消失，他主打赘婿业务，是想做出差异化和独特性。
 
婚介所的网站里，“富家女招上门女婿”作为特色业务，也以红底白字的条幅广告的形式挂在页面上方，颇为醒目。
 
这里有女方实现家庭圆满的案例。一位身高一米五出头、大专学历、从事会计工作的女孩，家里有姐妹俩，父母开公司做生意，还有三四套拆迁房，通过招赘婿，扩充了家中的男丁，而且“婚姻幸福”。
 
也有男方从婚姻中获益的故事。一位博士毕业的男孩，入赘后获得了女方资助的创业资金，最终开办了自己的机械纺织企业。
当然，也有些条件不错的男性委托人没能觅得良缘。李继延觉得，是因为他们要求太高了。
有时，男会员们会通过微信发来心仪女生的范本，给李继延参考，“发来的照片是殷桃还是陶虹来着，长得挺好看的”，但放在生活中就“比较难找”。

 婚介所墙上的标语|讲述者供图
 
这些年下来，李继延发觉，女候选人的条件越来越好了，也期待找到条件匹配、水平相当的男生——女孩中有七八成是本科毕业，工作也好，要求自然就高。
 
至于男孩，即便是普通的嫁娶婚姻，报名者的年纪也越来越小。
 
李继延说，甚至有2003年出生，刚满20岁的男生主动联系他，想让他帮忙介绍女友。看过委托人发来的个人信息，李继延语重心长地劝男孩，“你大专毕业，不如趁着现在去读个本科，这么着急找对象做什么呢？”
 
“我怕再晚了，好的对象被别人抢光了。”男生有些担忧。
 
而想要成为上门女婿，要先交一万五千元的会员费，才算报名成功。李继延会提供为期两年的服务，但既不保证介绍成功，也不保证相亲的次数。他解释说，见面需要双方同意，会尽可能地帮忙联系，“条件好，见到的女孩子自然就多，成功率也高。”
 
在此之前，会员们会经历来自李继延的细致考察，层层把关。
 
曾经有一个男孩打来电话，自荐语是“我虽然学历低，但人品好”。可是，面对这个无法具体衡量的条件，李继延心想，人品是好到一个什么程度？电话另一头的男生继续自荐，“李老师，我很帅的”。
 
李继延点头，长得帅的确是加分项，但这还不够，他继续询问，全方面考察，“你的支付宝上，芝麻分有多少？”
 
李继延自己的芝麻信用分有七百多，在他看来，这代表了用户的信誉。
 
有一次，李继延遇到一个来登记的男会员，甚至没有支付宝。他觉得不对劲，追问后发现，男生有负债，总是被平台催着还钱，即使实名认证的债务终究逃不掉，但他还是一怒之下卸载了支付宝。
 
这位面临债务问题和信誉危机的男生，不出意外地被拒之门外。
 
学历证明也是登记时必要的材料之一。
他要求当事人提供学位证和毕业证原件，以备查验。不过，为了成为上门女婿，不乏有人想富贵险中求，办个假证，李继延却不担心受骗。“学信网可以查，”李继延的妻子在旁边补充到。
 
李继延说，哪怕损失了客户，少赚一万五，也要把简历库的品质提上去，“做口碑”。
 
李继延和妻子有一个女儿，不少人问他有没有考虑过给自家招一个上门女婿，李继延总是笑着回答，“我们倒是不反对，只不过，女儿早就找好了男朋友。”

在金点子婚介所，“爱情猎头”是一个岗位名称，由三名在婚介所中拥有十年以上工龄的阿姨组成。
 
她们每周到办公室汇总一次工作，其余时间无需坐班，而是要到周边地区网罗优质的单身资源。“特别优秀的，可以优惠入会。”
 
爱情猎头的工作具备机动性，主要任务就是“寻找稀缺资源”。
 
例如，一位女会员一门心思想找个医生做男友，婚介所里现有的资源又匹配不上，就轮到爱情猎头出马了。她们在社区中托人打听，亲自跑到萧山的各个医院询问，总算为女会员找来了更多“备选”。
 
婚介所的官方网站中，李继延展示了部分优质委托人的基本信息。
 
一位48岁、有婚史、身高170cm的男士入围了，他胜在硕士毕业、有编制。
 
一位32岁、身高180cm、在杭州做软件工程师的男士，家中有房有车，父母退休。
 
有车有房、年薪丰厚，是用户简介中的高频词汇。
 
李继延以老一辈的生活智慧告诉年轻人，生活不是儿戏，伴侣收入来源是否稳定，工作忙或不忙，能否一起照顾小孩和老人，都是择偶时的重要衡量标准。
 
比如，男销售就是女孩们不太喜欢的类型，因为他们工作忙、经常需要应酬和出差，家里的事情通常帮不上忙。
 
如果男生的工作朝九晚五，那么下班辅导小孩、接送兴趣班，周末陪老婆出去旅游……都会比较方便，“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李继延向客户描述他心中的完美婚姻模板。

 委托人赠送的“天下第一红娘”|讲述者供图
 
经营婚介所24年，李继延的业务量经历过起伏。
 
会员签约之初，往往会告知李继延心仪伴侣的基本画像，而后，就需要婚介所协助匹配。为单身男女配对就如同连连看，李继延说，这需要“灵活的头脑以和优秀的表达能力”，在必要时对会员们晓之以理。
 
一位31岁、本科毕业、在高校工作的女士成为会员，李继延给她介绍了一位仅有高中文凭的男士。在他看来，女方条件不错，但年龄不等人，男方文化水平虽然低，但能力比较强，年薪有30多万。
 
比对过双方的基础条件之后，他决定，重点给女方做思想工作。文凭固然重要，最主要的还是个人能力。虽然男方只是高中生，但能在企业里搞管理，年薪30多万，可以考虑。“后来给我们做成了，现在小孩都很大了。”
 
大约2003年左右，他手头上的单身男会员有1260位左右，女多男少。2015年前后，来他这里寻找上门女婿的女孩减少，每年仅100位左右，反倒是想成为赘婿的男孩多了起来。
 
来找李继延的有刚满20岁、才符合法定结婚年龄的男孩，有手握名校博士学位的精英，甚至有缅甸籍华侨请他帮忙“寻找人生幸福”，只不过考虑到涉外婚姻的复杂性，李继延礼貌地拒绝了。
 
两年前的热搜曾让他的业务量暴增，他和妻子的5部手机以及门店里的1部座机电话不断，那些日子，“嗓子都说哑了”。

 曾经被打爆的手机和电话|讲述者供图
 
他不得不用A4纸打印了一张大字告示，“本公司招入赘女婿名额已满，暂停。嫁娶婚姻业务照常营业。”大约在半年之后，人潮逐渐退去，李继延才恢复了业务。
 
李继延的业务板块中，还有“介绍男女共同购房结婚”。具体来说，这种婚姻模式无需嫁妆和彩礼，双方共同打拼购房，婚前商量好日后生育两名子女，分别跟随父母的姓氏。
 
这种模式，可以帮助本地人通过婚姻实现财产的“1+1>2”。李继延说，如果男孩家里条件比较好，他自己年薪又能达到五六十万甚至百万，再找一个家里面开公司的女孩联姻，就叫做强强结合、锦上添花，这种婚姻在金点子婚介所也很常见。
 
大约两年前，李继延手中有男客户七八十人，女客户超过两百人，现在客户数量略有下滑，男生六七十人，女生有一百七八十人，整体仍然女多男少。
 
即使受到网络征婚交友网站的冲击，年近七旬的李继延仍然没想过退休，只要身体好，他要这份工作坚持到八九十岁。

李继延没听说过“男德”，但他给上门女婿的生活建议，和男德的理念不谋而合。
 
李继延说，想要当好上门女婿，把婚姻经营得幸福长久，一定要“手脚勤快一点，嘴巴甜一点”。
 
除了上班赚钱这个固定任务，还要积极分担家务和育儿责任，关心老婆小孩，正气向上。性格内向也不太好，“不能见了丈母娘，连声妈妈都叫不出来”。
 
生活中，李继延正是“男德”的践行者。他比妻子大了七八岁，结婚四十年，家中大大小小的家务活，都能轻松拿下。除了每天陪妻子上下班，李继延还大方分享自己的婚姻经验，“赚了钱自己留两三千元，剩下的都交给老婆”。

 李继延在婚介所|讲述者供图
 
即便女方提供了物质保障，偶尔，上门女婿也有自己的打算。
 
李继延的一位客户，一个做了上门女婿的男孩，婚后生活一直幸福美满，然而，在二胎出生前，他偷偷告诉李继延，说”想给自己家‘留个后’”。
 
李继延想了想，还是劝道，“你太太家有三四套房子，不让二胎跟着岳父姓，孩子成年后分家时，二胎小孩分不到房怎么办？”
 
而后，对方打消了这个念头。
 
某种程度上，成为上门女婿，或是遵守所谓的“男德”，不过是考量现实利益后，不得不做出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