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位于北京市通州区张家湾的琉球国人墓地遗址，近日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据报道，冲绳知事玉城丹尼访华期间专程来此祭拜。



7月4日，北京通州，冲绳县知事玉城丹尼在琉球国墓地遗址前祭拜。图源：视觉中国

这是一处冷僻的遗址，就算是当地人，知道的也不算多。为何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会专程到这里来祭拜？这背后又隐藏着一段怎样的历史？

（二）

时间的指针，拨回六百多年前。

明清时期，是古代东亚朝贡关系史上最后一个高潮时期。规模庞大的海外使臣，纷纷到北京朝贡。琉球王国便是其中之一。

彼时，中琉交往主要是朝贡与册封关系。这种关系始于洪武五年(1372年)，一直持续到1875年7月日本严令琉球彻底断绝与清朝的朝贡和册封关系为止，前后长达500年之久。

5个世纪的历史长河中，明清的册封使臣、闽人三十六姓及其后裔与琉球的贡使、留学生等，穿梭两国，往来不绝。中国文化源源不断传播到琉球，对琉球民族文化的形成以及社会发展起到了重要影响。

而通州，区位独特。从南方而来的琉球、安南、日本等诸国使臣进京要经过这里，所有进贡物也要在张家湾卸下，由陆路运往京城；使臣完成任务后离京，还是由陆路经潞河驿，到张家湾上船，沿运河南下。

嘉靖四十年（1561年），明朝官员郭汝霖也是从张家湾码头上船，经运河南行。据史料记载：“（琉球国）国王尚清薨，遣使告哀。”明世宗应其所请，命派使臣册封琉球。

郭汝霖正是作为正使，率领五百人的庞大使团出使琉球。登舟临行前，他写下了《奉使琉球潞河解缆》：

风静波恬晓放舟，夹堤垂柳隐鸣鸠。

晴云渐隔长安望，彩鹢新贪天汉流。

杳袅岸花开远树，英明使节起轻鸥。

人生踪迹真难拟，笑向沧滇万里浮。

经过近一年漫长而艰险的海上航行，第二年夏天，郭汝霖一行抵达琉球国。“（六月）初二十九日，乃行封王礼”。

完成使命后，郭汝霖一行于第三年回朝复命。回国后，撰著《重修使琉球录》，系统介绍了琉球社会的各个方面，对琉球的宗教信仰、律法、民俗、物产、建筑等方面都做了描述。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本书成为后世证明钓鱼岛及附属岛屿归属的重要历史依据。书中记载：

“闰五月初一日，过钓鱼屿。初三日，至赤屿焉。赤屿者，界琉球地方山也。再一日之风，即可望姑米山（久米岛）矣。……初六日午刻得风乃行，见土纳己山。土纳己山，琉球之案山。”

文中的“案山”即“界山”之意。土纳己山，即琉球的“渡名喜岛”。这段话清楚地证明，早在明朝嘉靖年间中国已将钓鱼岛列岛中最靠近琉球的赤尾屿作为与琉球分界的标志，而“渡名喜岛”与久米岛一样被视为琉球界上岛屿之一。

在同一时期撰写的不同文献中，郭汝霖也指出：“涉琉球境界地，名赤屿”，“赤屿者，界琉球地方山也”，证明赤尾屿是与琉球分界的中国岛屿，而非琉球的岛屿。



张家湾古城及通运桥遗址。图源：视觉中国

（三）

郭汝霖出使了琉球，而在当时更普遍的情况是琉球国人来大明。

他们是琉球国的官员、留学生、商贾……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其中一部分人永远留在了中国。在中华土地上形成的琉球国人墓地，主要有“福州的仓山白泉庵”“北京通州张家湾”“福州至北京的官路上”与“中国东南沿海地区”等四大区域。

通州张家湾琉球国人墓地上的葬者，主要是使臣和留学生。据专家考证，至少有杨联桂、梁允治、蔡宏训、程允升、夏瑞龙、郑国观、金型、郑孝思、王大业、林世功和不知名的官生等十多位墓主人。其中最广为人知的是林世功。

林世功出生于琉球国久米村，是明太祖洪武年间的福建移民林喜的后裔。他自幼学习汉语、汉文，在官生科考试中金榜题名。同治八年（1869年），林世功与同伴到达京师，入学国子监。他的学业表现相当出色，汉诗还以《琉球诗课》与《琉球诗录》之名刊行于世。同治十二年（1873年）夏，林世功毕业，学成归国。

此时，琉球国正被日本觊觎。自1872年，日本悍然将琉球国改为琉球藩，便开始了吞并琉球的进程。

1875年，日本强迫琉球断绝与中国的宗藩关系。琉球国据理力争，谈判破裂后，国王尚泰一方面派人直赴东京请愿，另一方面派遣紫巾官向德宏秘密出使中国，林世功随同前来。1877年4月12日，向、林一行抵达福州，将琉球国王的密信呈闽浙总督何璟，经何璟上奏，清廷方知事情原委。然而，清政府此时自顾不暇，对日本只能“以情理二字相驳诘”。光绪五年（1879年）四月，日本将琉球国王连同文武官员掳往东京，强行占领琉球国土。

得知噩耗，同年10月19日，林世功一行向清廷上表，恳请清廷出面与日本交涉，恢复琉球国。羸弱的清廷只将此事交由李鸿章与日本谈判。日本提出“分岛改约案”，即将琉球南部的先岛群岛给中国，作为交换，中国修改《中日修好条规》，给予日本片面最惠国待遇。清政府有意接受，并试图在先岛群岛恢复琉球国。林世功等坚决反对分割琉球，于光绪六年（1880年）9月28日向清廷递交请愿书，称先岛群岛贫瘠不能立国，主张恢复琉球全境。

请愿书没有改变清政府的决定，林世功遂决定以死殉国。同年11月20日，他以个人名义向总理衙门呈递了一封请愿书。书云：

“……敝国惨遭日人益肆鸱张，一则宗社成墟，二则国王、世子见执东行，继则百姓受其暴虐。……惟有以死泣请王爷暨大人俯准，据情具题，传召驻京倭使，谕之以大义，威之以声灵，妥为筹办，还我君王，复我国都，以全臣节，则功虽死无憾矣！”

当日上午，林世功自杀殉国，留下绝命诗二首：

“古来忠孝几人全，忧国思家已五年。一死犹期存社稷，高堂专赖弟兄贤。”

“廿年定省半违亲，自认乾坤一罪人。老泪忆儿双白发，又闻噩耗更伤神。”

林世功之死，多少触动了清朝的统治者，慈禧太后叹道：“此诚忠臣也！实属可悯。”赐银二百两，将其安葬于通州张家湾琉球国人墓园。

通州张家湾的琉球国人墓园，如今已不复存在。但这段历史始终铭记在关心琉球历史的人们心里，曾多次有琉球国人后裔到访张家湾，来寻访遗迹。7月4日，来访的冲绳知事玉城丹尼在此为先辈亡灵奉上祭祀用品，双手合十，喃喃低语。他说，他祭拜时遵循的是琉球习俗，所用的香也是中国传过去的，和日本用的香不一样。通州区博物馆向玉城丹尼赠送了琉球人王大业墓碑拓片，这是曾经的张家湾琉球国人墓地仅存的遗迹之一。

（四）

历史学者指出，琉球国曾作为主权国家存在以及它被日本非法吞并的历史经纬是十分清楚的。

1879年前的琉球是一个独立王国，自明朝初年以后与中国建立了紧密的宗藩关系。琉球王国新王继位要接受中国皇帝的册封，琉球官方纪年采用中国皇帝年号，官方记录采用汉文等等，皆足以证明。

1872年，久怀觊觎之心的日本趁中国弱乱、无力顾及琉球，强行宣布改琉球国为琉球藩。随后又以武力将琉球国王掳往东京，宣布废除琉球国，改为冲绳县，所作所为完全是非法的。面对胁迫，琉球国王没有在灭国文件上签字，并多次向清朝政府求援。清政府虽自顾不暇，未能出手援助，但也从未承认日本对琉球的吞并。

此后近百年，由于国际形势变化，琉球的归属和地位问题变得更加复杂。

1943年11月，二战中的开罗会议上，美国总统罗斯福提出战后由中国托管琉球，但未就此形成决议。1945年《波茨坦公告》明确，日本领土里不包括琉球。战后美国主导的《旧金山和约》也指出，琉球由美国代管。到了1972年，出于国际形势变化和冷战阵营考虑，美国将琉球的行政管理权交给日本，但也未涉及主权。此后，日本重置琉球为冲绳县。

据此，历史学者指出，日本在1879年对琉球的吞并是非法的，二战后《波茨坦公告》明确了琉球不是日本领土，1972年后日本将琉球改冲绳县，并没有解决国际法上琉球的主权地位问题。



通州博物馆向玉城丹尼赠送琉球人王大业墓碑拓片，通州博物馆供图。

（五）

历史不容抹杀，不应遗忘。更重要的，是记取它给予的教训和启示。

落后就要挨打，就有被开除“球籍”的危险。中华民族同样有过近代以来被帝国主义列强侵略欺凌的屈辱史，对此铭心刻骨，感同身受。

不管别人怎么样，首先一定要团结起来，做好自己的事。强大了自己，才谈得上维护正义、帮助别人。

今天的世界比之郭汝霖、林世功那个年代已经极大地改变了。但仍有一些人或抱着顽固的强权心态，或出于阴暗的利益图谋，一直在歪曲历史，模糊认知，妄造舆论，以期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对此，我们要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