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要：

1. 埃尔多安赢得第二轮决选，再次当选土耳其总统。 虽然经济下滑和大地震让他遭遇了20多年来最大的挑战，但稳固的保守选民基本盘让他通过了这次考验。

2. 接受宗教教育长大的埃尔多安自身也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 在步入政坛之后，他大刀阔斧地对伊斯坦布尔进行了一系列改革，也渐渐地把宗教元素纳入执政当中。 随着他从伊斯坦布尔市长一步步成为土耳其总统，他的政治势力也愈加壮大。

3. 埃尔多安执政期间靠拉动基建和扩大出口来提升经济，但也打破了自凯末尔时代以来的政教分离原则，从而获得了农村和中下层选民的稳定支持。 同时，他通过提倡民族主义的策略，分化了反对派。

4. 虽然埃尔多安这一次赢得了大选，但是他的执政，乃至土耳其未来发展道路的选择，都已经走到了一个不得不在西方与东方、现代和传统之间作出抉择的时候了。

作者｜唐驳虎 凤凰新闻客户端荣誉主笔



5月28日周日，土耳其大选进行二轮决选。当天深夜，土耳其最高选举委员会宣布，根据对99.43%选票的计票结果，埃尔多安赢得52.14%的选票，反对派联盟候选人克勒奇达奥卢获得47.86%。埃尔多安得以再次当选土耳其总统。

本来在首轮投票中，埃尔多安就拿到了49.52%的选票。只差0.5个百分点，也就是大约27万票就能实现第一轮胜出。只是因为前执政联盟成员、极右翼的奥安分走了选票，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而反对派领袖克勒奇达奥卢获得了44.95%的选票，两人的差距不到5个点。执政20年，埃尔多安还没有经历过如此惊险的选举，这反映出严重通胀和地震丑闻已经影响到埃尔多安的民望。

但这同时也显示，埃尔多安的保守选民基本盘依然稳固，并没有因为经济和天灾而动摇。反对派联盟可以通过联合壮大自身，但无法动摇和吸纳正发党的基本选民。



从首轮投票结果来看，2月份东南部震区11个省份里边有8个，包括震中所在的 卡赫拉曼马拉什（71%） 和 马拉蒂亚省（69%），都是埃尔多安明显胜出。

这里的居民才不管什么经济，地震或者未来甚至是希望；一切都是正义与邪恶，正确与错误，爱国和虔诚与否的理念之战；埃尔多安也展现出比外界想象中更有韧性的威望和控盘能量。



埃尔多安其人

1954年2月，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出生在黑海地区里泽省一个贫穷保守的穆斯林家庭。 为了补贴家用，他13岁就开始沿街兜售自制的面包和柠檬水，早早混迹于街头，与三教九流打起了交道。

中途一度有机会被土耳其足坛豪门费内巴切队选中，但被父亲制止。高中就读于宗教职业高中伊玛目哈蒂普学校，学校四分之一的课程涉及伊斯兰教的知识和阿拉伯语的研究。



这些经历使埃尔多安的宗教信仰愈发坚定，一直保留着强烈的穆斯林身份认同，日后也成为了具有浓厚宗教色彩的政治人物。

1994年3月，40岁的埃尔多安以宗教“福利党”成员的身份当选伊斯坦布尔市长。就任市长后，针对2000年名城脏乱差的状况，开展大清洁运动。



这时的伊斯坦布尔因大量使用煤炭，空气污染严重，埃尔多安推进“煤改气”工程，从俄罗斯引入天然气，减少了污染，还获得了联合国颁发的人居环境奖；

他还扩建、修建了大量的道路等一批基础设施，使伊斯坦布尔的市容市貌焕然一新；同时，他还展开了私有化行动，将低效市属国企批量出售，让市财政从负债20亿美元变成盈余40亿美元。



伊斯坦布尔本就是土耳其的经济首都，有了这份出色的成绩单，也就有了登上大位的威望。但同时他也开始在凯末尔确定的政教分离国家原则下搞事。

1998年4月，埃尔多安因公开朗读一首歌颂宗教与武力的诗歌而被判“煽动仇恨”罪，并被判处4个月监禁，5年不许从政。埃尔多安离开了市长岗位，也充分积攒了人气。



2001年8月，埃尔多安与福利党改革派的其他成员脱离，成立了保守的正义与发展党（简称“正发党”、AKP） 。

2002年11月，成立仅一年的AKP在大选中赢得议会多数席位。但是，埃尔多安因被定罪而被禁止参选。



2003年3月，从政禁令解除后，埃尔多安在补选中当选国会议员。并取代AKP同僚阿卜杜拉·居尔（Abdullah Gul）出任总理，开始了迄今20年掌舵土耳其的历程。

埃尔多安沿用了在伊斯坦布尔的治理策略，大搞基建和大规模国企私有化。从2003年5月启动私有化战略，到2012年，土耳其政府通过出售国企至少获得了535亿美元的收入。

有了这笔资金，再加上来自欧盟的贷款，土耳其开始兴修机场、铁路、高速公路，新建大量住宅。20年建造了1000多万套住房，超过了同期所有欧盟国家新建住房总和的一半。



除了大搞基建，旅游业和工业的发展、对欧盟外贸的增长和大量外资的涌入，都给土耳其带来过勃勃生机。在2002年至2012年期间，土耳其的GDP增长每年都达到5-12%。

2007年和2011年，埃尔多安和正发党在大选中两次连任。2014年8月，埃尔多安当选土耳其首次由民众直接投票选举的总统。尽管法律规定总统职位主要是礼节性的，但他继续掌控土耳其。



2016年7月15日，埃尔多安政府在一场军事政变中幸存，未遂政变导致近290人死亡。这场政变被归咎于前盟友、美国神职人员居伦的追随者。

政府随后开始对居伦的网络进行大规模打击， 逮捕了数万人，超过13万名公职人员被解职。许多媒体和非政府组织被关闭，镇压随后扩大到批评者，包括库尔德议员和记者。



2017年4月，土耳其全民公投修宪，以微弱优势赞成把国家制度从议会总理制转变为总统行政制， 并废除总理职位，将大量权力直接集中在总统手中。

2018年6月，埃尔多安以52.59%的选票赢得总统选举，成为土耳其首位拥有行政权力的总统， 而正发党与民族主义政党的联盟也确保了议会的多数席位。



执政秘诀

埃尔多安连续执政20年，根本因素在于土耳其经济发展， 内部基础设施建设不断完善，出口业、工业、旅游业都发展迅猛，民众生活水平和幸福指数不断提升。

推动基建是埃尔多安的施政重点。 比如世界最大的伊斯坦布尔新机场，全球跨度最长的恰纳卡莱海峡大桥，还有欧亚海底隧道以及去年启动的、替代伊斯坦布尔海峡、堪称疯狂的运河项目等等。



另外，他一方面在经济政策上向中下层倾斜，一方面拥抱伊斯兰教，稳固保守选民，双管齐下也让他赢得了大多数人的支持。

埃尔多安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核心选民是那些较为贫困、虔诚的农村选民和城市中下层。他上台以后实行了一系列有利于穷人的政策。



埃尔多安任内进行了大量农业投资， 并且为农民提供贷款支持、税收优惠和补贴，埃尔多安还在乡村开办学校和医院，提升了农村的生活水平。

以对欧盟的蔬菜水果出口为引领，农业产值增长了三倍以上，贫困率更是从2002年的30%下降到2019年的7.5%。



埃尔多安打破了政教分离的原则，开始在公立学校设置神学课程， 2002年土耳其宗教学校已经极度衰落，学生不过6.5万人，但到2016年则暴增到120万人。

他还打破了凯末尔公共场所不得穿戴宗教服饰和符号的原则，允许女性戴头巾，并允许公共建筑使用伊斯兰教标志。一些被凯末尔打击的伊斯兰教组织和节日，也得到复兴。



在中下层土耳其人眼中，埃尔多安就是他们的领袖，他不仅在经济上照顾穷人，在信仰上也是个虔诚的穆斯林，他们无比崇拜埃尔多安。

当然土耳其也有不少坚持世俗原则的反对派， 很多城市中产阶级仍然忠于凯末尔的路线，不认同埃尔多安，但埃尔多安通过有策略的战术成功分化了世俗派，把突厥民族主义者拉到自己这边。



直到2019年前，土耳其的经济一直高速增长，2002-2019年，年平均经济增长率为5.6%。埃尔多安从市长到总统一路走来，已经连续10次选举获胜。

2002年至2021年，土耳其国内生产总值（GDP）从2360亿美元增至8030亿美元，人均GDP也从2500美元跃上1万美元。



很长一段时间，大部分土耳其人都相信埃尔多安有能力让国家更加强大，这股国家崛起的共识消弭了其他分歧。

在2014年当选总统时，埃尔多安曾承诺，2023年土耳其将会成为世界十大经济体，人均GDP也会从11300美元提高到25000美元。但显然他没能兑现承诺。



时势挑战

土耳其经济高度依赖外资和对外贸易，外债总量占GDP的50%以上。 2018年以来全球金融环境的恶化、疫情等一系列事件的打击，让高债务、高通胀的土耳其经济开始走下坡路。

2018年7月，土耳其的通货膨胀率超过15%，人均GDP从2013年的11500美金退回9600美金。经济停滞甚至下滑，常年贸易赤字和10%失业率的问题也被放大。



另外土耳其工业化程度相当浅，基本是个组装的角色，很多上游的原材料或者关键零部件，都要依赖外界。比如著名的TB-2无人机，关键的光电转塔是加拿大的，卫星数据链是美国的。

在不掌握核心技术和原材料的前提下，土耳其无法在关键技术上获得进展，那就无法突破“中等收入陷阱”，就得受制于人。



2019年，代表世俗派的共和人民党CHP终于首次反击得手。他们赢得了伊斯坦布尔市长选举。这也是埃尔多安自1994年以来，他的团队首次失去土耳其最重要的城市的管理权。

为了刺激经济增长，埃尔多安大量印钞。土耳其去年的平均通胀率为72.3%，去年10月最高超过85%（民间机构统计的数据是175%）。到今年4月通胀率有所回落，但仍在43.7%的高位。



2023年2月6日，土耳其东南部地区爆发双7.8级大地震，导致4.8万人死亡。 地震暴露了埃尔多安的基建投资大量修建了豆腐渣工程，面对强震不堪一击。

通货膨胀和大地震给了反对派机会，在CHP主席克勒奇达奥卢的统战下，六个反对党开始史无前例的团结起来，终于形成了一个可以和正发党抗衡的“国家联盟”。



其中既包括拥护凯末尔路线的世俗派，也包括民族主义和亲库尔德政党，甚至极右翼、亲伊斯兰政党和埃尔多安前盟友，首次对埃尔多安造成了一个可以看得见的选票威胁。

按照土耳其宪法，2023年大选是现年69岁埃尔多安的最后一次总统任期，他将执政到2028年。5年后土耳其终究将会逐步进入到一个后埃尔多安时代。



走向何方

埃尔多安再续五年，这是他的最后一战吗？ 无论如何，除了宗教保守主义和排外政策，埃尔多安现在已经无牌可打。土耳其的外汇储备都已经耗空变成负数了。

埃尔多安的竞选口号是拉投资，促经济，争取在2028年让GDP翻两番到1.5万亿，保证通胀拉回到个位数，还要继续大建房屋。



在2002年到2018年，埃尔多安还能把经济增长作为合法性的来源，但现在土耳其的经济困境错综复杂，而且很大程度是埃尔多安导致，土耳其经济只会继续差下去。

埃尔多安唯一能打的牌，只有伊斯兰教和民族主义， 把国家衰败的责任推到西方和世俗派身上。对外转移民众的仇恨，通过加大与中东、中亚国家的联系构建突厥联盟，彻底抛弃凯末尔的西化路线。



今年10月29日，土耳其将迎来建国100周年纪念日。 为了迎接这一重要日子，埃尔多安将未来100年定为“土耳其世纪”，并将其融入自己的竞选口号。

而这次选举不仅会成为该国100年历史上最重要的政治决定之一，其影响也将超出土耳其国界。



是继续凯末尔的路线走世俗化现代化的道路，还是走埃尔多安的路线，回归宗教和泛突厥主义？在西方与东方，现代与传统之间，这是土耳其绕不过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