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阿坝大桥垮塌前发出预警,是奇迹更是工程警钟(图)

核心提要

1. 2025年11月11日16时10分,仅建成十个月的四川阿坝红旗特大桥随山体滑塌而断裂。崩塌前一天,当地政府与水电站公司巡库时发现大桥出现约10厘米宽裂缝,当即启动应急响应,交通管制全面实施。因预警和管控及时,未造成人员伤亡。

2. 红旗特大桥位于四川阿坝马尔康市白湾乡,横跨足木足河,全长758米、主墩高172米,被誉为“云中之桥”,是川西北高原交通生命线的重要节点。其下游的双江口水电站为世界最高的砾石土心墙堆石坝,高315米,年发电量77亿度,兼具防洪、调节与能源保障功能,堪称“大国重器”。

3. 红旗特大桥为避开水电站大坝的较高蓄水位,317国道改线被迫抬升,且大桥所在段地质破碎、断裂带密集。而桥址位于古老崩滑堆积体上,施工破坏了原有地质平衡。双江口水电站蓄水上升也加剧了滑塌风险,最终引发整段引桥坍塌。

作者丨唐驳虎



2025年11月11日16时10分,川西北高原的薄雾尚未散尽,一声沉闷巨响撕裂了马尔康市双江口峡谷的宁静。



一座建成仅十个月、被誉为“云中之桥”的红旗特大桥,随着山体滑塌而轰然断裂,130米引桥段,如断翅之鹰坠入足木足河,腾起滚滚烟尘。



所幸,因提前24小时发现险情并实施交通管制,这场本可能造成重大伤亡的灾难,最终实现“零死亡”——这是人类工程智慧与自然伟力之间一次悲壮而珍贵的博弈。

红旗特大桥:云端天堑的雄心与坍塌

垮塌的红旗特大桥,是317国道双江口段改线复建工程的控制节点,位于阿坝州马尔康市白湾乡,横跨大渡河东源——足木足河(亦称玛柯河,或写为脚木足河、卓木足河)。



一桥连通马尔康、金川、壤塘三县,全长758米,主跨220米,主墩高达172米,为全国同类型连续刚构桥前十位。因其桥面距谷底近200米,常年隐于云雾之中,被建设者誉为“云中之桥”。

该桥采用三跨一联预应力混凝土连续刚构设计,经过五年施工,于2025年1月14日完成主跨合龙,4月13日通车。



红旗特大桥被视为川西北高原“云端生命线”的关键节点。然而,这座被誉为“云中之桥”的工程奇迹,在投入使用仅十个月后,便因地质灾害轰然垮塌。

垮塌并非无迹可循。11月10日15时,马尔康市政府与双江口水电站公司在联合巡库时,发现红旗桥右岸桥头路面出现约10厘米宽主裂缝,裂缝距桥台仅30米。地质专家初步判断为山体变形前兆,当即启动应急响应。



当晚23时,滞留车辆全部疏散,交通管制全面实施。11日16时,山体滑塌量约300万立方米,引桥段连同260米路基整体垮塌,172米高的主墩及主跨梁虽未全毁,但已严重扭曲变形。

地理位置:横断山腹地,三河交汇之枢

双江口位于四川阿坝州马尔康市与金川县交界处,地处横断山脉北段,是大渡河干流上游的控制性节点。名称“双江口”源于大渡河两大主要源流——自北向南流的足木足河,在接纳了自东向西流的梭磨河之后,又与自西向东流的绰斯甲河(又名杜珂河)——在此交汇。



两河于双江口汇合后,自此奔涌南下,称“大金川”,再流过金川县、在丹巴县接纳“小金川”,始称“大渡河”,穿越龙门山断裂带,形成著名的“大渡河峡谷”。

河谷呈“V”字形,两岸山体陡峭,高差逾千米,仿佛是天地之间的一道狭缝。河谷地质以古老花岗岩基岩为主,具备建设高坝的天然条件。



大渡河干流全长1062公里,天然落差高达4175米,是中国十三大水电基地之一,水能资源极为丰富。

而双江口段正是水能最密集的“龙头”区域:控制流域面积4万平方公里,占大渡河全流域的51%,年径流量约145亿立方米。



天然河道坡降大,在短短几十公里内形成近300米的集中落差,具备建设高水头电站的优越条件。

正因如此,双江口被确定为大渡河28级梯级开发中的第5级,也是上游的控制性水库工程,对全流域水电调度具有“龙头”作用。

G317改线工程:为水电站让路的“抬升之路”

红旗特大桥的悲剧,也根植于整个G317改线工程的先天困境。双江口水电站坝高315米,比此前世界纪录保持者——雅砻江锦屏一级水电站大坝(305米)还要高出10米。

这也意味着,届时水位将比天然河床抬升约250米,形成水面面积40平方公里、最大宽度1公里的狭长型高山水库。



预定蓄水位海拔2500米,届时足木足河回水61公里,绰斯甲河回水30公里,梭磨河回水12公里。而众所周知,早期的山区公路,基本都是沿着河谷,贴着河流蜿蜒前行。

为避免317国道被淹没中断,改线工程必须把公路线位整体抬升200米以上,几乎等同于在绝壁之上重构一条新路。



317改线项目全长50.861公里,起于马尔康松岗镇木足沟,止于金川观音桥镇,桥隧比高达57%,含桥梁61座、隧道14座(21公里),总投资28.36亿元(其中建设安装费23.55亿元)。



其中,红旗特大桥所在段需跨越足木足河、梭磨河,两次穿越强震活动断裂带——鲜水河断裂带与松岗断裂带,地质条件极其破碎。

施工之难,世所罕见:地形险峻如“立体迷宫”,近半数边坡倾角超70°;地质破碎似“千层酥”:花岗岩边坡长期风化卸荷,孤石危岩遍布。



建设者如高原岩羊,在悬崖间攀爬施工,“三分靠技术,七分靠胆量”。

工程自2016年预先勘测,2018年起正式施工(笔者2019年冬季曾走过这段公路,亲见施工改线),历经七年艰辛,终在2025年4月实现通车。



然而,这条“抬升之路”的代价,是将道路从相对稳定的河谷山脚,强行推上地质条件更差的山腰乃至山头——看似避开了水面,却踏入了更深的地质陷阱。

地质之殇:水库蓄水扰动千年边坡

垮塌的根本原因,在于施工对古老边坡的扰动。红旗桥右岸山体为距今10万年前形成的古崩滑堆积体,体积近2000万立方米,由多期次崩塌堆叠而成。虽在自然状态下整体稳定,但在施工扰动后,破碎岩体不可避免地滑动。



人类对岩土体非线性响应的认知仍有限,再精密的模型也难以完全捕捉自然系统的混沌本质。正如一位工程师所言:“我们在图纸上计算安全系数,但大自然从不按公式出牌。”

此次垮塌直接经济损失超数亿元,更严重的是,它揭示了一个残酷现实:在横断山脉这类构造活跃、地质历史复杂的区域,人类工程对自然的干预存在天然边界。即便预警及时、响应迅速,也无法彻底规避系统性地质风险。



另外,有观点认为,红旗特大桥垮塌也有可能与水库蓄水引发的边坡渗流、雾化降雨及动水压力有关,暴露出高边坡在蓄水扰动下的稳定性风险。

G317改线通车后,5月1日双江口水电站便启动首次蓄水,水位升至2344米,较原河道抬升约80米。10月14日启动二期蓄水,水位继续上升。



这就是为何视频中大桥172米高的主墩只露出水面一半的缘由——一半的主墩和317旧线、施工便道,已经淹没在近百米的水深下……

当前坝体高程已填筑至2425米,具备进一步抬升水位条件。后续目标计划于2027年达到正常蓄水位2500米。



届时,红旗特大桥172米主墩将仅露出水面7米,165米墩体没入250米深的水下,而成为“水面天桥”。然而,命运并未给予它见证辉煌的机会。

生命至上:G317必须改线


317国道是著名的川藏公路北线,是重要国道干线,目前仅此两条的四川-西藏交通线,也是阿坝州130万人口的“生命线”。



红旗桥垮塌后,马尔康、金川、壤塘三县交通中断,绕行需经红原、阿坝县,单程增加4–6小时。复建刻不容缓,但特大桥原址重建已无可能。

该处地质已经扰动,不适宜原地复建,需要改线。300万立方米滑体彻底改变了边坡应力场,稳定性丧失;



即便加固,未来蓄水至2500米后,雾化与水压将持续侵蚀,风险不可控;若再次垮塌,将重创公众对重大工程的信心。

方案之一,是效仿规划中的川藏北线高速公路——该高速已通至阿坝州府马尔康,下一步走向刻意向北,绕避整个双江口库区,沿更高、更稳定的山脊布线。



317国道再次改线,若采取类似方案,虽投资将倍增(相当于新建50公里高速标准公路),但可一劳永逸避开水库影响带。

这意味着,红旗特大桥的废墟,或将永久成为库区公路的终点,也是另一条更安全道路的起点。

双江口水电站:安全无虞的“大国重器”

值得强调的是,垮塌事件与双江口水电站大坝本身安全无关。

该电站采用砾石土心墙堆石坝,坝高315米,为世界最高坝,填筑总量4728万立方米,相当于一米见方的土石坝绕地球一周有余。



大坝设计充分考虑了高边坡稳定性,采用超巨型土石坝,确保结构在山体垮塌的冲击下也能安然无恙、万无一失。工程本身代表了中国土石坝技术的巅峰,安全可靠。

双江口水电站建成后,多年平均发电量77亿度,并为下游梯级电站增加枯期电量66亿度,合计每年减少燃煤4300万吨,并对四川枯期电力供应具有战略意义。



四川电网长期面临“丰水期弃水、枯水期缺电”困境。双江口水库总库容29亿立方米,调节库容19亿立方米。

作为源头上游水库,可在丰水期蓄水、枯水期放水发电,显著提升四川电网在冬季和旱季的供电保障能力,缓解“电荒”压力。

双江口水电站,不仅是一座工程奇迹,更是一项国家能源安全与生态可持续发展的战略支点。



它将两条雪域江河的奔腾之力,转化为清洁电能,照亮千万家庭;也将横断山脉的天然险阻,转化为调节流域、守护安澜的绿色屏障。在这里建坝,不是征服自然,而是以敬畏之心,与山河共舞,为时代蓄能。

结语:承认渺小,但不放弃伟大安全

红旗特大桥的垮塌,是一曲工程悲歌,也是一面映照人类认知边界的镜子。

它提醒我们:在横断山脉这类“地质博物馆”中,即便拥有最尖端的技术、最严谨的勘察、最及时的预警,人类依然渺小。岩土不会说话,但它的沉默中藏着亿万年的记忆与力量。



然而,承认局限并非放弃征服。70年来,川藏公路上的每一块路基,都是对天堑的挑战;每一座桥梁,都是对时空的跨越。

红旗桥倒下了,但G317不会中断。新一代建设者将带着教训重新出发——或许路线更长、代价更高,但他们会更谦卑、更敬畏、更智慧。



正如马尔康藏语意为“火苗旺盛的地方”,当年红军在此跋涉北上,精神在此传承。

在横断山区,中国人将继续以不屈之志,一锤一钎,凿出通途。

因为,真正的工程伟力,不在于永不倒塌,而在于每一次不幸被自然摧毁后,都选择重新站起,建得更牢、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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