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以来,河南出现8轮大范围明显降水,平均阴雨日数达27.5天,为1961年以来同期最多。
河南是我国重要的粮食主产区之一,周口是河南第一产粮大市。张先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他承包了约90亩地,其中三十多亩种了芝麻,五十多亩是玉米,“20多天前就熟了,但雨一直下,有的穗上发霉了,有的籽粒长出了新芽”。
类似的秋收困境在黄淮地区多地重演。陕西的华西秋雨从9月2日开始,至10月11日,已持续38天。10月1日至12日,山东出现连阴雨天气。截至10月13日,山东省农田过湿面积7650万亩。多地农户普遍反映玉米减产两三成,湿粮、霉粮收购价不足每斤五毛。

10月17日,在安徽亳州,玉米已经霉坏,“都冒着烟”。受访者提供
“黄淮海是我国重要的粮食主产区,抓好黄淮地区秋收和秋冬种工作,对夺取全年粮食丰收和夯实明年夏粮生产基础至关重要。”10月5日,农业农村部党组书记、部长韩俊在视频调度会上指出。
随后,中央财政拨出4.84亿元防灾救灾资金,用于支持河北、山西、江苏、安徽、山东、河南、陕西等7省受灾地区加快开展农机抢收、潮粮烘干、农田排涝、冬小麦抗湿播种等农业生产防灾救灾工作。
抢收、抢烘,是摆在农户面前的两道关键难题。土壤湿度高,传统轮式收割机容易陷车。农业农村部已成立工作专班,截至10月7日,已按照黄淮地区需求调剂调度24.63万台能在积水地块作业的履带式收割机。
没有机器,小农户能人工抢收。但连阴雨下,晾晒、烘干、防霉成了难以跨过的坎。
中国新闻周刊了解到,河南、山西、河北等地公布了烘干机粮食烘干服务点信息。不过,多地农户向中国新闻周刊反映,“烘干站大多也是收粮点,只低价收湿粮,不帮烘干,不想低价卖就只能砸在自己手里,湿粮问题还是没解决”。

10月14日,山东菏泽,农户拉着掰好的玉米在泥泞中艰难前行
从烂泥里拽出来的收成
从9月下旬起,张先生每天盯着天气预报,雨一场接一场, “洼地水深有30公分,机器进不了地,再心慌心疼也只能干看”。所幸芝麻卖价稍高,为减少被泡坏的损失,他狠下心雇了十余名工人,日薪80元,连干两三天,“一点点从烂泥里拽出来”。
张先生给中国新闻周刊算了一笔账:承包费每亩1200元,一年两收,分摊后约600元。夏季大旱时玉米地浇了六遍水,电费、柴油和人工近万元;加上种子、化肥、农药,秋玉米成本每亩约1300元。
然而,玉米产量和价格都在下滑。张先生说,往年玉米亩产1000至1300斤,收购价约1.1元,今年部分玉米霉变减产三四成,亩产预计800斤,“霉玉米每斤5毛多,潮粮也不过6毛”。他粗算了一下,每亩亏损至少五六百元。
收割成本也水涨船高。张先生称,往年晴天时,秸秆可回收,每亩收割价二三十元, “现在不要秸秆了,一亩得七八十元”。
不仅是包地户在泥里发愁,小农户也在苦撑。河南商丘永城市有农户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收割机进不去地,父母花了五天时间,从天亮忙到夜里11点,终于在10月5日徒手掰完了7亩玉米,“全是用盆在水里划着运出来的”。

河南商丘永城,有农户用盆运出玉米
在河南许昌,家里有四亩地的林利(化名)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当地有人抢收时因霉菌中毒,被送至诊所急救。自家的玉米也发霉,看着满院发霉的玉米,想哭也哭不出。最后卖了四毛一斤。而花生雇人成本高,有农户干脆放弃,“发视频让别人去水里捞,发芽的就炒菜吃”。
安徽、山东部分县市亦是如此。亳州有农户对中国新闻周刊称,家中玉米减产近一半,发霉后每斤只卖三毛钱,“不卖又怕全烂在手里”。
“救灾资金”怎么用
除了中央财政拨出的资金,当前,河南省财政安排5000万元救灾资金,当中 3000万元用于支持各地烘干机械奖补和秋粮收获补助。其后追加的2000万元,用于补贴烘干和调度农机。山东、山西也分别拨付1.5亿元和4000万元救灾资金。
多地市还安排了专项资金。像张先生所在的周口市,还额外安排1000万元专项资金,投向应急烘干与超标粮食处置。其中500万元用于补贴参与应急烘干的各类主体,另外500万元专项补贴定点收储企业。当地媒体报道,前者旨在“直接降低农户烘干成本,防范粮食霉变风险”;后者则用于“严防不符合标准的粮食流入口粮市场”。
10月11日,山东惠民县也公布,安排补贴资金100万元给为本地农户提供秋粮烘干服务具有烘干能力的市场主体。按烘干主体实际收储烘干量进行补贴,原则上每吨补贴30元(按享受补贴期间用电量核算)。
烘干站点的信息容易查到,但多地受访农户对中国新闻周刊称,询问当地烘干站后普遍被告知“量太少烘不了”。有的还趁机压价,玉米收购价从6毛降到4毛多,“还说大豆没法烘,会损失蛋白”。至于部分愿意接收湿粮的烘干站,烘干单价甚至超过卖价,每斤烘干费6毛多,“卖价才5毛”。
中国新闻周刊随机拨打了河南、河北、山东、山西等地公布的烘干站电话,接线者均称不收散户湿粮,起烘量至少300亩或60吨,重量达标后每斤费用七分到一毛钱不等。
河南省豫东地区一位烘干站老板对中国新闻周刊说,目前采取的模式是“收农户湿粮后自烘”的模式,烘干塔每天燃料成本高达2.5万元,小农户的湿粮收了再烘干不划算,“卖粮的钱还没有烘干的成本高”。 他说,烘干站确实可领取补贴,国庆期间已完成部分统计上报。
“受灾的是我们,拿补贴的却是烘干企业,他们连我们的粮都不愿意烘。”多个受访农户认为,救灾补贴绕过了真正受灾的农户,流向了拥有烘干设备和收储能力的企业。“他们烘干后能储存,等粮价涨了再卖;遇上连雨天,我们的湿粮晒不干,只能低价卖给他们,否则就发霉砸在手里。”
事实上,早在2023年,河南省农业农村厅就曾明确“谁烘干、补贴谁”的原则,资金直接发放给拥有烘干设备的经营主体。相关负责人当时对媒体解释,此举“便于他们让利给农户,最终让农户烘干时少花费甚至不花费”。
在地方农业部门看来,这样的安排有其合理性。河南某粮食大县农业农村局负责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将补贴发给企业更有效,“群众没有烘干条件,直接发给群众也不能把湿粮变干,烘干企业收粮后烘干,能帮助消化农户手中的湿粮”。
摆在张先生面前的选择并不多。自家玉米量不足就近烘干站的起烘线,即便找到愿意接收者,还得额外支付运费和烘干费。“拿了补贴的烘干站既不免费也不降价为农户烘粮,还借机压价收湿粮,这不是两头赚吗?”
上述农业农村局负责人表示,补贴并非为了让烘干企业获利,而是通过补贴降低其烘干成本,促使其收购农户的湿粮。
按照这一逻辑,补贴成为推动企业收湿粮的激励手段。不过,上述烘干站老板直言:“即使没有补贴我们也会干,这就是我们的生意。有补贴后能多收一点,但烘干和收储能力有限,也不可能超负荷收湿粮,不然粮食收来,堆在我们这儿也会发霉。”
至于粮价低,上述农业农村局负责人解释,当前部分玉米含水量达40%,100斤粮要去掉40斤水,烘干后只剩60斤,按原来每斤一元多的价格,减去霉变等损耗,其实也就五六毛一斤。
连绵阴雨下,带来了另一门生意。中国新闻周刊致电多家销售烘干机的商家,商家称近日河南、山东等地的订单火爆,交货需等待一周以上。
救灾机制如何优化?
南京财经大学粮食和物资学院教授钱龙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表示,黄淮海作为全国重要的粮食主产区,农业农村部已启动应急机制,组织农机抢收、抢烘,遵循“先熟先收、有涝先收、易损先收”的原则,全力抢收减损。“然而在基层执行中,短期内效率优先为导向的应急机制与长期内农户个体化、公平的服务需求之间还是有落差的。”

有的玉米籽粒已发芽成幼苗
针对“部分烘干站拒收散户湿粮”的现象,钱龙指出,烘干机的启动存在较高成本。阴雨导致粮食湿度上升,烘干费用随之增加,企业因成本与效率考量而设定“起烘量”门槛,从经济角度看有其合理性,“但从灾年救助角度看,如何保障散户的利益,值得关注”。
他认为,救灾工作在应急阶段以效率优先,但长期而言,应关注公平与可及性。针对目前财政补贴主要流向设备端与企业端,拥有烘干设备的种粮大户、合作社能获得优先保障,而缺乏条件的小农户则被边缘化的现象,要努力实现政策公平,需在结构上调整救助机制,让小农户真正受益。
钱龙建议,应推动烘干设备的梯度化配置,增加移动式、小型化设备投入,或组织小农户集中烘干,降低单户成本。当本地产能不足时,还可对跨区域烘干给予运费补贴,鼓励跨区域就近烘干。
在粮食收储体系中,国家对干湿度有严格标准,烘干企业在粮食安全中扮演重要角色。钱龙指出,现实中,部分拥有烘干设备的规模化种植户或合作社以盈利为导向,将补贴留在自身环节,而普通小农户的种粮收益则因缺乏粮食烘干与储备设备,面对不利粮情很难自救,导致粮食市场收购价格被进一步压低。
钱龙进一步指出,这种分配格局或会带来结构性失衡:拥有资源的种植大户或合作社具备更强议价能力,而小农户在救灾资源分配中容易被边缘化,他们可能需要自寻晾晒场地,阴雨绵绵则会引发他们手上的粮食进一步霉变和整体品质下降。更深层的风险在于救灾体系信任感的削弱——“政策资源向企业倾斜,尤其是普通农户得不到财政补助,没有获得感,久而久之会质疑政策的公正性,从而影响未来的政策执行与配合度”。
在钱龙看来,在天气异常日益频发的背景下,救灾机制必须更具前瞻性与韧性。他提出,可从政策设计、执行监督与长效机制建设三方面优化补贴体系。
在政策设计上,应构建精准、多维的补贴指标体系。例如,设立农机抢收补贴和粮食不良品质差价补贴。若因天气导致机收成本翻倍,政府可直接补贴差价给农户;对湿粮,可提供价差补贴,降低农户烘干成本,让农户与烘干企业形成正向激励。此外,除了对农户规模进行分类外,还可以根据受灾等级分类,借鉴浙江温州等地的模式,通过无人机、卫星等对农户受灾程度进行评定,再发放不同比例的补贴。
执行监督方面,钱龙认为,应强化价格监管与公平竞争。对领取烘干补贴的企业要求公开烘干价格,对拒收农户湿粮的行为设立举报电话或快速响应机制,防止补贴政策在执行中“变形”。
至于长效机制,钱龙建议,应加大农业基础设施投入,如增加履带式农机、分级烘干设备等储备。同时对农业保险扩容,将“连续阴雨致霉变”等特定风险纳入保障范围,政府给予保费补贴,以提高保险的应对范围和赔付率,保障农户收入。
“还要构建应急的联动机制。”钱龙表示,除了中央层面外,省、市、县同级的政府之间的联动也应加强,并强化合作社等新型经营主体对小农户的带动与协作能力,“通过集中收粮、统一烘干,小农户也能获得规模效应,既降低成本、提高效益,也提高政策执行效率”。
10月17日,雨仍在下,张先生家的玉米仍未收割。天气预报显示,阴雨将持续至20日夜间。张先生冒雨又去地头,秋风拂过,卷起田间的湿气与霉味,久久不散。他心疼粮食,又不知如何是好。
粮食烘干机卖空了

据经济观察报了解,在已安装烘干机的地区,目前大部分烘干机因处理量、开机费等限制,只能满足种植大户和粮食收购商的需求。为了应急,山东、河南等地的政府机关腾出了大院和广场,以便农民能在天晴时抓紧时间晾晒粮食。
中联重科(000157.SZ)的烘干机卖空了。
这家装备制造龙头企业,为应对今年的秋雨,国庆期间开了一场保供会,决定增加一倍的工人,每天生产量从原来的15台增长到30台。但订单还是源源不断,交货压力巨大,机器刚下生产线就被送走,库房没有库存。
另一家头部企业安徽正阳科技,今年的粮食烘干机销售量同比已增长40%。近期,其销售负责人正在北方多省奔走,10月12日,他从安徽六安出发前往北京,一路上没有见过蓝天,全是阴雨或大雨,他感慨:这个天气干农业,没有粮食烘干机,相当于在街上裸奔。
自9月以来,北方多省一改往年的秋高气爽,下起了一场又一场秋雨,平均降水量创下有气象记录以来的历史最高值。
山西长治屯留区上村镇的乔强,开了一家粮油公司,收购镇内的粮食转卖。他看到,周边地里的水渗不下去,形成了水洼,地面连续一个多月都是湿的,他出生40多年来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过去很长时间,这里更常见的是干旱,水井深度从10米逐年打到50米才能见水。
河南商丘农民陈星宇家有10多亩玉米地,大部分都出现了积水,最深处可没过膝盖,看上去像是把玉米种在了稻田里。10月16日,他站在泥水里掰玉米,不少玉米都发了霉。

陈星宇家的玉米泡在水里(受访者供图)
不仅是玉米,湖北、淮河地区的部分水稻,倒伏在田间,收割后无处晾晒,堆积起来出现了酒糟味。玉米与水稻分别是中国第一、第二大粮食作物,今年这场撞上了秋收的连绵阴雨,让农民对烘干机的需求从未如此迫切。
自2023年农业农村部等部门联合发布《关于加快粮食产地烘干能力建设的意见》以来,各地烘干机数量有所提升,但安装量仍然有限。
据经济观察报了解,在已安装烘干机的地区,目前大部分烘干机因处理量、开机费等限制,只能满足种植大户和粮食收购商的需求。为了应急,山东、河南等地的政府机关腾出了大院和广场,以便农民能在天晴时抓紧时间晾晒粮食。
夏天求的雨下在了秋天
10月15日,陈星宇回到了老家商丘。家里还剩几亩地的玉米没有收割,之前租用的履带式收割机赶往了别处,忙不及。眼见10月17日还有一场大雨,陈星宇只得辞了工回家抢收。
陈星宇是一名90后,虽然没有常年在家,但对家乡的天气十分了解。“因为我是农民的孩子,每到秋收季节,我就会很关注天气。”他说,家里已下了快两个月的雨,玉米地积水过深,往年使用的收割机开不进去,只能租割水稻用的履带式收割机,这种机器的租赁费贵不少,每亩地要120元。
玉米收割回家后需要晾晒。往年天气晴朗时,收回来的玉米棒子会被装进有透气孔的袋子,或者放在铁丝网搭建的玉米囤上。但今年多雨,这种方法会让不少玉米发霉、长芽。
当玉米含水量超过14%时,就有霉菌生长的风险,含水量越高发霉速度越快,而今年部分玉米的含水量已经达到40%。陈星宇估计,今年自家玉米的发霉率将近70%。
一些农民为了解决霉变问题,对玉米进行“火疗”——对着玉米囤喷火,或者在旁边生火堆,但这种方法又可能让玉米囤内部的温度升高导致发芽。

发霉的玉米(受访者供图)
看着长霉、发芽的玉米,陈星宇一阵阵心疼。今年种玉米,从播种到收割都很难。他还记得播种时,天干得厉害,连续高温不下雨,村里人只得排队从水井里泵水来浇地,有的老人因为浇水被热晕在地里。
即便浇上了水,在地面高温下,玉米苗也长得干巴巴的,像草一样,那时村里人每天都盼着下雨,没想到,夏天求的雨最终下在了秋天。
雨水不合农时,不是第一次了。陈星宇记得,2024年夏天,商丘也下了一场大雨,河涨满了水,村子被淹了一半,玉米那时还没出穗,很多都倒在了地上。
陈星宇算了一笔账,一亩地,玉米种子要80元,一袋化肥150元,机器播种30元,履带收割机120元,从田里运到家的车费30元,不算人工费,成本至少要410元。今年玉米收成不好,一亩地只能收七八百斤,算下来,价格在6角以上才能回本。这是他没有选择将潮湿的玉米直接卖给粮食收购商的原因,湿粮的收购价格只有5角。
陈星宇最近得知了家附近有一个烘干点。10月17日时,他还不知道烘干点是否可以为小种植户提供烘干服务,另外他也担忧,下雨天将玉米棒子运输到烘干点需要费不小的劲,一番折腾后粮食损耗也不小。
24小时运转的烘干中心
在河南南部从事烘干机销售的刘艳,已经有十多天没有好好睡觉了,她每天在各个烘干中心间奔波,几乎每小时都会有电话打进来咨询烘干机购买及安装事宜。经济观察报记者采访刘艳时已是晚上8点,她当时在河南信阳市潢川县,正要去帮助一位客户解决新机安装问题,本来售后不应由销售人员负责,但因装机量增大,厂方的售后人员已经跟不上了。
刘艳在那些希望购买烘干机的新客户家里看到,无处晾晒的水稻已经结成团发了芽,还有的散发出酒糟味;花生泡在地里,很多种植户已经放弃,无奈地说“谁愿来拔,免费送”。对玉米和水稻,刘艳能帮上忙,花生的问题却无解,目前市场上还没有成熟的花生烘干机。
购买烘干机的多是粮食收购商或者种植大户,他们依托烘干机建设的粮食烘干场所被政府称为烘干中心。往年,农户一般不舍得卖湿粮,因为价格比干粮低不少,都会选择晒干后再卖给粮商,今年不少农户不得不将湿粮卖出,这些湿粮堆积过多,粮商必须配置烘干机才能解决储存和转卖的问题。
刘艳看到,也有很多种植大户将水稻运到烘干中心去代烘干,“但烘干机量还是小,不够用”。
在山东菏泽,种植户也在排队等烘干机。成武县九女集镇步楼村支部书记步真奎今年9月时个人出资近100万元建了一个烘干中心,他的烘干机每次处理量有40吨,按照今年的收成情况,一次可以处理近100亩地的玉米。
步真奎说,他已经帮村里的种植大户代烘干多日,自9月28日以来,烘干机24小时运转,但仍然有不少种植户在排队,“再多三个烘干机也闲不住”。

烘干机正在烘玉米(受访者供图)
对村里的小种植户,由于烘干机处理量限制(每批处理量为40吨,散户的产量达不到),步真奎无法代烘,只能提供粮食收购服务,他的价格比市场价格高出3分—5分钱。他解释说:“散户每户的水分、霉变程度、质量不一样,如果把大家的粮食掺到一起烘(凑齐40吨),烘完后不好分。”
步真奎从2024年就开始计划建烘干中心,因为近几年在收玉米的时节总会下雨,只是往年没有今年下得久,去年下了一次短时间的强降雨。除了天气原因,烘干机还可以减少粮食消耗,以往步真奎要费劲找场地来晾晒玉米粒,晾晒过程中需要用铲车翻腾,导致玉米破碎率比较高。
山西长治的乔强最近与步真奎一样忙碌。“我们的烘干机24小时工作,7个人轮班作业,我每天基本只睡2—3小时。去年累了还可以休息,今年不行,不看天气不看时间了。”乔强说。
乔强做粮食生意已经七年多了,往年,他会按照粮食质量分别转卖给酒精厂和饲料厂,今年,很多粮食只能卖给酒精厂了。
今年7月,乔强装了两台烘干机,原因是今年春季他观察到大风天气特别多。“俗话说,春风秋雨,春天有多大的风,秋天就有多大的雨。今年的农谚是‘七龙治水,四牛耕田,九人分饼’,意思是受气候影响粮食会减产。”乔强觉得这些农业谚语很有用,但现在很多农户已经不了解了。
在中联重科农业机械公司全球研发中心烘干工程研究所所长方增强看来,和拖拉机等其他农机相比,烘干机是一个增量市场,其中的重要原因是国内粮食机械烘干率不断上升以及应对气候变化的应急需求增加。近两年,中联重科的烘干机销量增长很快,年销量已从2023年的1650台增长至2025年的近3000台。一年中,烘干机的使用周期从5月底收小麦开始,至11月份晚稻收割完成,在全国使用范围很广。不过据方增强观察,目前烘干机在南方的销售量趋于稳定,南方主要烘水稻,前几年基本已制备到一定体量,北方的需求量增大得较为明显,主要用于烘玉米和小麦,缺口还比较大,尤其是在今年秋雨的影响下。
南旱北涝 种植制度或调整
针对今年北方连绵的秋雨,中国农业大学教授、农业农村部防灾减灾专家指导组顾问郑大玮向经济观察报解释,在全球气候变化的背景下,今年副热带高压提前向北移,且北扩明显,导致今年河南等北方省份跟过去的长江流域一样,夏季被副热带高压长期笼罩,干旱严重。临近秋天,副热带高压稍往南撤后,整个华北、黄淮地区的北部都处于副热带高压的北部边缘,这里正好是个雨带,因此阴雨连绵。
他观察,到今年10月上旬,副热带高压的位置还相当于20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时七八月份的位置。“放在过去,10月上旬时,副热带高压已经撤退到华南了,只是南海边上有一点。现在副热带高压迟迟不退,使雨带持续徘徊在华北与黄淮”。
郑大玮表示,气候带整体向北扩,水汽就更容易到北方了,北方形成洪涝,南方夏季更容易受副热带高压笼罩,高温伏旱加重。“今后长江流域的伏旱跟北方的洪涝可能会增加,但不一定每年都这样,气候有波动,只是说发生的概率会比过去增大”。
他认为,农业要适应气候变化,作物种植制度和栽培管理技术都要进行一系列调整。
中国的种植区划制度是按照过去的平均气候状况来定的,比如江南是双季稻,长江流域是小麦或油菜与水稻复种,黄淮地区是小麦与玉米复种。过去几十年,种植结构随着气候变化也有一定调整,但主要是品种和播种期的改变,比如说黄淮和华北小麦推迟播种,如果不推迟就会出现过旺的问题,玉米也改用了生长期更长的品种,玉米收获期也推迟了。
郑大玮认为,现在北方夏天秋天雨水显著增加了,这种情况将来逐步常态化以后,种植制度肯定要做一些调整,例如在北方水资源能够保证的地区,在低洼地恢复一部分水稻,实际上,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北方很多低洼地区是有很多水稻的。
(文中刘艳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