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5日，“西安浐灞公安”发布通报称，针对近日媒体报道的“女子称丈夫搭救朋友被砍伤致死，嫌疑人被鉴定为精神疾病”一案，经核查，该案件系我局一起正在侦办的刑事案件。犯罪嫌疑人田某（男，35岁）目前已被检察机关批准逮捕。据司法鉴定机构鉴定，案发时田某存在精神障碍，具有限定刑事责任能力。
目前该案正在依法办理中。北京市京都律师事务所律师林斐然接受九派新闻采访时称，“大家争议抑郁症也能被认定为具有限定刑事责任能力，主要是因为对抑郁症的认知存在差异，抑郁症重症患者的情况可能也很严重，但一般情况下不会达到无刑事责任能力的程度。”
林斐然表示，从法律角度看，抑郁症确实可能影响患者的认知和控制能力，若经专业鉴定，患者在案发时处于抑郁症未完全缓解期，导致其辨认或控制自己行为的能力有所减弱，是可能为限定刑事责任能力的。
案发地已被警方封锁。 图/受访者提供
【1】邻居不满关门噪音，发生争执后持刀行凶
4月29日早上6点左右，正准备送孩子上学的肖女士接到家里人电话，“安某现在在重症监护室，你丈夫可能也出事了。”听到这个消息，肖女士“手抖得不行”，马上和家人订了车票从榆林绥德县抵达西安。
露某告诉九派新闻，当日凌晨，张少春、安某、露某三人一同在外喝酒吃饭。后警方推断时间大概为凌晨2点，三人回到安某公租房的住处躺下不久，邻居田某敲门，称关门声音太大被吵醒，安某开门后与其发生争执。
露某起床穿鞋上厕所后，走到门口查看情况，安某一人站在门口，邻居家只留了一个门缝，后来他看到田某提着刀出来，立马喊安某关上门跑。安某没来得及跟上，露某下小区单元楼途中听见安某“一直叫唤”，下楼后便报了警。露某称当时没有顾及张少春，事件发生时没有见到他出门。
肖女士后来从警方口中得知，“嫌疑人田某把安某从楼道砍至屋内沙发上，张少春听见呼救后从床上下来，在制止凶手的过程中被杀害。”
事后，安某重伤住院，张少春死亡。西安市公安局浐灞生态区分局6月30日出具的死亡证明显示：张少春系被他人用金属砍切器伤及头颈部，造成开放性颅脑损伤，颈髓离断，双侧椎动脉离断，终因颈髓离断死亡。
警方出具的死亡证明书。图/受访者提供
安某对九派新闻表示，因为在重症监护室躺了十几天，受伤后对案发经过记不清了。他对邻居田某没有什么印象，事发时田某才搬来两三个月。平时也没有打过照面，自己因为工作原因很少在家。安某住所与田某住所一墙之隔，在此之前的两三个月内，田某曾两次于晚上10点左右敲门，提醒安某说话小声点，安某应下。安某认为公租房几百户人家，邻居发出点声音都正常，之后也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直至案发。
6月16日，西安市公安局浐灞生态区分局提供给受害者家属的鉴定意见通知书显示，田某因患有复发性抑郁症被法医鉴定为有限定刑事责任能力。安某在接受采访时称，“我也不知道他有抑郁症，平时话也没有说过。不管发生什么都不是他杀人的理由。”
田某的鉴定意见书。图/受访者提供
被害人家属和重伤的安某均不认可对田某的鉴定结论。
露某称，事发第二天中午他在警局听到，嫌疑人田某在案发后前往天台，说自己杀了两个人。肖女士从警方口中得知，田某行凶后跑去天台跳楼，是警方和田某家属劝了几个小时才将他抓获。
肖女士称，案件正在等待起诉，如有必要会申请重新鉴定。
【2】受害者家属称从未收到道歉
露某回忆，自己和安某、张少春三人是发小，老家在榆林市绥德县的一个村。张少春在老家从事养殖业，上半年行情不好，计划来西安找点生意，平时开着一辆小货车售卖农副产品和水果。来西安这两个月，张少春一直没有租房，辗转借住在不同朋友家。4月29日，因批发的鸡蛋存在问题，张少春喊上露某找商家退货，于是当晚两人一起借住在安某的公租房中。
在露某、安某两人看来，张少春性格、人缘都不错，在村子里比较受欢迎，大家经常回村去他家里吃饭喝酒，村里的红白喜事他也会下厨料理。肖女士称，丈夫去西安想多赚些钱，因为家中还有两个患病老人和两个未成年孩子。后来肖女士从女儿口中得知，事发前两小时，张少春还给女儿打电话说，好好学，中考回来陪你。
这三个月，肖女士以及她公公一直为案件在老家和西安两地折返，借住在西安亲戚家。接受采访当天下午，她正从抵达西安的火车上下来，提起近期状态频频叹气。肖女士和安某均称，嫌疑人田某家属从未联系过自己，也没有道歉。
“西安浐灞公安”7月15日发布通报称，针对近日媒体报道的“女子称丈夫搭救朋友被砍伤致死，嫌疑人被鉴定为精神疾病”一案，经核查，该案件系我局一起正在侦办的刑事案件。犯罪嫌疑人田某（男，35岁）目前已被检察机关批准逮捕。据司法鉴定机构鉴定，案发时田某存在精神障碍，具有限定刑事责任能力。目前该案正在依法办理中。我局将严格依法办案，确保司法公正，并接受社会监督。
“西安浐灞公安”发布通报。图/西安浐灞公安
【3】伤者已出院回家养伤，“现在借钱都借不到”
安某告诉九派新闻，他在遭到田某重伤后失血性休克，“内脏都掉出来了，失血3/4，在手术室待了十多个小时”。出院后他回了老家养伤，没有办法出去工作。“我能活下来只能算命大，我因为在医院住不起才回家的。”治疗住院已经花费了安某15万元，而他本身就在欠债，现在借钱都借不到了。
重伤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安某称自己面部神经断裂，腹部留有长长的刀口。“我嘴也斜了，脸一大一小，说话有些字就发不出来，我已经毁容了，这辈子也就完了。”
嫌疑人田某家属一直没有提出过补偿。“现在一死一重伤，你和我说凶手抑郁症复发，谁能接受得了，我接受不了，我也是受害者。”提起身亡的朋友张少春时，安某说，“张少春和我关系特别好，我肯定希望我和他都能得到公正地对待，这个事情有一个公正的结果。”
得知丈夫是为了救安某身亡，肖女士本想通过安某证词证明丈夫见义勇为，好给丈夫的死一个慰藉。但安某表示自己“失忆了”。
肖女士称，从出事到现在，安某没有来探望过，都是他们去探望他。“第一次去看他，他还在住院，我们心好，怕刺激他，都没跟他说我丈夫当场去世的事。第二次去看他，就是想让他说出事情经过，他说他不记得了。第三次去看他，进门他就说，我这辈子也记不起来了。”
肖女士说，不怨恨是假，案发后，她主动联系了安某好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就是一句不记得了。”
【4】律师：判断刑事责任能力的标准主要从医学和心理学两方面考量
7月17日，北京市京都律师事务所律师林斐然告诉九派新闻，“限定刑事责任能力”主要指因年龄、精神状况、生理功能缺陷等原因，行为人实施刑法所禁止的危害行为时，虽然具有责任能力，但其辨认或控制自己行为的能力较完全责任能力有一定程度的减弱或降低的情况。
林斐然继而谈到，判断刑事责任能力的标准主要从医学和心理学两方面考量。医学标准方面，行为人须是基于精神病理的作用而实施危害社会行为的精神病人，比如精神分裂、癫痫、痴呆症等，心理学标准方面，要看由于精神病理的作用，行为人是否不能辨认或者控制自己的行为。一般情况下，需要同时符合这两个标准，才能认定为无刑事责任能力人。
为什么抑郁症也可以被鉴定为限定刑事责任能力？
林斐然说，“大家争议抑郁症也能被认定为具有限定刑事责任能力，主要是因为对抑郁症的认知存在差异，抑郁症重症患者情况可能也很严重，但一般情况下不会达到无刑事责任能力的程度。从法律角度看，抑郁症确实可能影响患者的认知和控制能力，若经专业鉴定，患者在案发时处于抑郁症未完全缓解期，导致其辨认或控制自己行为的能力有所减弱，是可能为限定刑事责任能力的。”
据“中华精神科杂志”公众号，在抑郁症凶杀行为的司法鉴定中，如何判定其辨认和控制能力的受损程度，常成为司法精神病鉴定的难点。从事精神医学和司法鉴定工作40余年的汪志良，曾研究过抑郁症凶杀行为，他对56例精神障碍者凶杀后自杀行为进行研究，结果抑郁症占1/4，仅次于精神分裂症。国外研究显示，凶杀与抑郁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抑郁症与暴力犯罪（包括杀人或杀人未遂）增加3倍有关，包括年轻的母亲杀害自己孩子。
在本案件中，嫌疑人田某因被关门声吵醒而提刀上门，该情节的恶劣程度是否会因复发性抑郁症而在法律上减轻，林斐然认为，“我倾向于这是入罪的理由，而抑郁症是出罪的依据。相当于天平两端不同的砝码，不影响。”
九派新闻实习记者 徐玉婷 记者杨臻
编辑 任卓 肖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