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关调查报告建议，应当为婚育女性提供更多的社会经济支持，为适婚人群提供更有针对性的保障和福利
文｜《财经》记者 鲁伟
编辑｜朱弢
年轻人婚育意愿普遍较低。有51.8%的在校大学生认为婚姻不重要，有59.4%的在校大学生认为拥有子女不重要。此外，女性比男性更不愿意恋爱、结婚和生育子女。
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与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此前联合发布《心理健康蓝皮书：中国国民心理健康发展报告（2023-2024）》，其中《2024年成年人与在校大学生婚育观调查报告》（下称《婚育观调查报告》）披露了上述信息。
本次调查覆盖了全国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55781名大学生和7355名普通成年人。普通成年人中，未婚占比27.3%，已婚占比66.1%；大学生中，有伴侣的占比30.4%，无伴侣的占比69.6%。
调查工具围绕婚育态度、婚育信心、理想与现实情况下的婚育年龄和生育子女数量展开，同时还涉及对特殊婚恋情况的接受度，旨在全面了解不同群体对恋爱、婚姻和生育的看法与意愿。
近年来，中国的结婚率和生育率持续下降，初婚年龄不断推迟，单身成年人口逐渐增多。《婚育观调查报告》指出，“成年人尤其是大学生面临巨大的经济压力，考虑到结婚需要承担的费用，如购房、婚礼等，以及生育和养育孩子的高昂成本，因而对结婚、生育产生恐惧和担忧。”《婚育观调查报告》建议，应当为婚育女性提供更多的社会经济支持，为适婚人群提供更有针对性的保障和福利。
“结婚生子是一件重要但不紧急的事。‘约哈里之窗’理论表明，对于重要但不紧急的事情，人是容易拖延、推后的。但是这种事情（结婚生子）如果一再延迟的话，就非常被动了。所以我觉得年轻人只有打破信息茧房，对婚育有一个正向积极的态度，大家才会把这件重要但不紧急的事情尽快提上日程。”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教授、《婚育观调查报告》主要执笔人陈祉妍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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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婚育意愿普遍较低
2024年3月至6月，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的研究团队对年龄范围在16岁-30岁的在校大学生，以及年龄范围在18岁-61岁的成年人开展了问卷调查。
在大学生样本中，平均年龄为20.6岁，标准差为1.6岁，大学本科一年级至四年级的学生占比为99.1%；52815人报告了情感状态，16030人报告有伴侣（占比30.4%），36785人报告无伴侣（占比69.6%）；男性占比32.9%，女性占比67.1%，性别加权处理后，男生占比为47.1%，女生占比为52.9%。在成年人样本中，平均年龄为39.4岁，标准差为10.9岁；未婚2004人，已婚4856人，离异380人，丧偶55人，其他婚姻状况52人；有子女者4800人，无子女者2555人；男性占比26.4%，女性占比73.6%，性别加权处理后，男生占比为47.1%，女生占比为52.9%。
《婚育观调查报告》指出，有超过五成（51.8%）在校大学生认为婚姻不重要，有近六成（59.4%）在校大学生认为拥有子女不重要。普通成年人18岁-24岁年龄段中，44.1%的成年人认为拥有子女不重要，55.9%的成年人认为拥有子女重要。
调查发现，在整体婚育意愿较低的情况下，女性比男性更不愿意恋爱、结婚和生育子女。具体而言，在校大学生中，认为爱情不重要的女生占比与男生占比的差值为26.5%；认为婚姻不重要的女生占比与男生占比的差值为37.6%；认为拥有子女不重要的女生占比与男生占比的差值为34.7%。
调查还发现，随着年龄的增加，人们对爱情、婚育持消极态度的比例呈下降趋势。18岁至24岁阶段的成年人认为爱情、婚姻和生育子女不重要的占比最高，但25岁及之后的年龄阶段中，这部分比例显著降低。例如，18岁至24岁阶段的成年人认为拥有子女不重要的成年人占比达44.1%，而在25至34岁年龄阶段的成年人中，认为拥有子女不重要的成年人占比降低至26.6%。这说明，随着年龄的增加，成年人越来越重视婚育。
那么，大学生们期待的理想婚育年龄是在什么时候？
调查指出，理想情况下，在校大学生希望结婚的平均年龄为28岁，生育子女的平均年龄为30岁。而考虑现实情况，希望结婚和生育的年龄平均延后2岁，且不愿结婚和生育的人数比例显著上升。
陈祉妍表示，家庭环境特别影响年轻人的生育观。父母的婚姻质量越差，子女的生育意愿就越低。此外，非传统婚育模式接受度上升。大学生群体中有52.9%的男生、85.3%的女生接受结婚但不生育，33.3%的男生、56.0%的女生接受相爱但不结婚，11.0%的大学生接受生孩子但不结婚，21.7%的普通成年人接受生孩子但不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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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年轻人不愿婚育？
本科毕业两年、目前已参加工作的彭静表示，她身边确实有很多朋友有“恐婚恐育”“独身主义”“丁克”等想法，她认为大家婚育意愿低的最主要原因是“经济压力”，此外，“职业发展”“生活方式的变化”“社会观念的转变”“家庭支持不足”等也是导致年轻人生育意愿低的原因。
《婚育观调查报告》指出，“经济压力”显著影响婚育意愿。在普通成年人中，收入较低的人群往往婚育意愿较低，因为他们担心结婚和生育带来的经济负担。大学生中，家庭经济困难的学生也更倾向于放弃或推迟生育，因为他们面临着就业和经济保障的双重压力。调查显示，月收入2000元以下的成年人，不愿结婚的比例为30.5%，月收入2000元至4999元的成年人，不愿结婚的比例为37.2%；月收入5000元至7999元的成年人，不愿结婚的比例为20.5%；月收入8000元及以上的成年人，不愿结婚的比例为11.8%。
《婚育观调查报告》披露，性别差异也会影响婚育选择。女性更担心婚育对职业发展的负面影响，尤其是“母职惩罚”，担心生育后职业晋升受阻。而男性对婚育的接受度较高，但同样受到经济和社会压力的影响，尤其是在经济负担较重的情况下。
此外，家庭背景也对婚育意愿产生影响。父母婚姻不幸福的子女可能对婚姻产生负面看法，进而倾向于选择不婚不育。父母文化程度较高的家庭，子女更倾向于推迟或放弃生育，可能受到父母重视个人成就和自我发展的影响。
“对于年轻人婚育意愿不高的原因，我想特别强调的一个因素，或者我觉得在很多因素中应该排在第一位的就是一些年轻人处于‘信息茧房’之中。”陈祉妍表示，“我们现在处在以自媒体为主要特征的网络世界中，流传着大量不幸福的婚育观。其中，有很多是完全错误的观念或者说非常偏颇的观念。”
一次，一位“网红”向陈祉妍“诉苦”：自己在网上发的一段号召女性不要生孩子的视频被限流了。这位“网红”根据自身家庭原因及成长经历认为生孩子对女性是一种伤害和拖累，于是从“保护女性”的角度建议大家不要生孩子。陈祉妍听说后，马上通过相关案例以及历史数据分享了生育孩子带来的幸福感与意义感，并成功让这位“网红”对生育孩子有了积极、正确的态度。“这个事情对我的影响也很大，年轻人切切实实处在‘信息茧房’之中。”陈祉妍说，“年轻人可能需要多反思和审视自己是否处于自我封闭的信息环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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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应对低婚育意愿？
年轻人，尤其是大学生的婚育观，一定程度上可以视为观察中国人口发展趋势的窗口。
国家卫生健康委此前已将“年轻人婚育观念显著变化”列为出生人口持续下降的重要原因之一。国家卫健委有关人士称：“‘90后’‘00后’作为新的婚育主体，绝大部分成长和工作在城镇，受教育年限更长，面临的就业竞争压力更大，婚育推迟现象十分突出。婚姻推迟增加了女性终身不婚的可能性，进一步抑制了生育水平。同时，生育意愿持续走低，育龄妇女平均打算生育子女数，2017年调查为1.76个，2019年调查为1.73个，2021年调查降到1.64个。”
2024年10月19日，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加快完善生育支持政策体系推动建设生育友好型社会的若干措施》，明确要求“强化生育服务支持”，具体包括“增强生育保险保障功能”“完善生育休假制度”“建立生育补贴等制度”“加强生殖健康服务”等。
2025年3月，政府工作报告首次提出，要推动更多资金资源“投资于人”，并明确回应当前生育关切问题，指出要“制定促进生育政策，发放育儿补贴，大力发展托幼一体服务，增加普惠托育服务供给”。
《婚育观调查报告》建议，为构建健康可持续的婚育生态，需从观念引导、制度保障与社会支持多维度协同推进。教育体系应在基础教育与高等教育阶段开设婚恋教育课程，通过系统化知识传授与价值观培养，帮助青年群体建立基于平等尊重的婚恋认知，同时联动媒体平台创新传播方式，以影视作品、公益广告等形式展现多元包容的婚恋图景，扭转功利化择偶倾向。
“ 我们过去做过婚姻方面的调研，其实绝大部分的受访家长认为婚姻是很幸福的，认为婚姻不幸福的人还是少数。”陈祉妍表示。
《人口与健康》杂志此前发表文章称，中国计划生育协会和中国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联合开展的 2022 年中国婚育状况统计调查显示，有 88% 的受访家长在怀孕期间感到幸福，87.7% 的家长在子女养育过程中感受到幸福，82.6%的家长在子女教育过程中有幸福感。
“幸福的信息较少看到，不幸的信息却相对较多在网上传播。一方面是因为大家受‘满招损谦受益’这样的传统文化影响，不愿意去‘秀恩爱’‘晒幸福’；另一方面是因为婚姻幸福的人在忙着积极过日子，没有意愿去网络上发声，往往是婚姻不幸、亲子关系有问题的人才需要去网络上宣泄。”陈祉妍说，“网络是很多年轻人接触和了解世界的重要方式，但网络上的信息需要去甄别，有很多信息与现实情况是有巨大差异的。”
陈祉妍表示，她身边的不少朋友经常会在小范围内交流婚姻与育儿心得，大家普遍觉得，养育孩子有时候确实令人心情不佳，但其中的幸福感和意义感也是其他任何事情无法比拟的。“有研究显示，生育孩子在刚开始的十年之内可能会有很多冲突与压力，包括经济上和情感上的，但是随着年限的增加，越往后，养育孩子的幸福感和意义感越强烈。”陈祉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