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 1 小时，就能速发健康证，男替女检也能用？
5 月 12 日，郑州市卫健委发布通报[1]，直指三家医疗机构在健康证办理中存在严重违规行为，即未按照有碍食品安全及公共卫生疾病目录项目开展体检的违规行为。
其中，金水慧慈医院还存在未经医师亲自诊查出具健康证明的违规行为。
图源：参考资料 1
造假，不仅仅是郑州一地的问题，更是全国多地蔓延的「病灶」。
无独有偶，第二天（5 月 13 日），沈阳市卫生健康委员会也发布通告[2]，表示将对两家存在明显违规行为的医院进行处罚。
而这些紧急公关处理，均来自于一次「曝光」——央视财经记者通过暗访的形式记录曝光了南宁、天津、沈阳、郑州等地多家医疗机构存在的健康证违规办理乱象。不仅在健康证体检中「偷工减料」，甚至形成了一条完整的造假产业链。
健康证体检，是如何让少检、漏检、替检正「大行其道」的？
央视曝光：男替女检、15 元 P 一张假证也能用
健康证，全称「预防性健康检查证明」。
按照国家相关法规，从事食品、药品、化妆品生产经营、餐饮行业、饮用水行业、公共场所服务行业等特定岗位的从业人员必须持健康证上岗，证件有效期为一年。
如《国家卫生计生委关于印发有碍食品安全的疾病目录的通知》[3]中明确规定，有碍食品安全的疾病目录包括：霍乱、痢疾、伤寒、病毒性肝炎、活动性肺结核、化脓性或者渗出性皮肤病。
而央视《财经调查》记者在暗访多地医疗机构后发现，在健康证的实际办理中：
体检项目肆意删减，规章制度形同虚设。
图源：央视《财经调查》在南宁市第六人民医院，体检指引单明确要求进行抽血检验、体征内外科和 X 光胸透等项目。然而记者仅做了 X 光胸透和抽血化验，跳过询问既往史和体征检查后，依然顺利拿到了健康证。
沈阳康民医院的操作更为「高效」——直接去掉了内科检查和 X 光胸透。记者采血结束便离开医院，次日拿到健康证。
郑州的违规操作，则是刷新了速度极限。记者仅完成 X 光胸透、采血和血压测量后，医生就在体检单上肝炎、痢疾、肺结核等疾病项目处盖上「未见异常」印章。
从挂号缴费到拿到健康证，记者全程只用了 54 分钟。
神速拿证的背后，该医院的内科检查已被替换成一系列理疗推销——据公开的视频资料显示，记者在加入推销群后，医生就在体检表上肝炎、痢疾、伤寒、肺结核、皮肤病等几个位置画上了横线，表示检查通过。
部分第三方体检机构，甚至还能提供「代检」服务。在天津仁泰体检中心，记者尝试男女互换身份代检，也能顺利过关。体检表上既无照片，个人信息也仅为手写，医护人员全全程未核对过身份。
当然，相比于各医院的鬼斧神工，直接启动 Photoshop 就显得最朴素直接了。
「自己去能省点钱，不去也能给你弄」图源：自己问的央视记者仅花费了 15 元，提供照片、名字和生日，就能获得一张能通过外卖平台审核的假健康证。上传后仅 30 分钟，系统便显示审核通过。
黄牛挂完社区号，转身告诉骑手「公立已经约满了」
在真实世界中，健康证体检并不是一个非常热门的话题，很多人只听说过入职体检、高考体检、孕检等话题。
某社交平台的搜索指数也可以体现这种差异。相比于动辄上千万，甚至几亿浏览的 #入职体检#、#孕检# 和 #高考体检#，#健康证体检# 的浏览量仅为 600 万。
但健康证体检，却是大多数沉默群体的最刚需。
作为食品、餐饮等行业从业人员上岗的必备证件，健康证主要面向的就是流水线工人、厨师、外卖员、护工、月嫂等劳动密集型职业。「如果是全职骑手，不搞健康证的话，平台是不会给推优质订单的，现在也开始限制高峰期接单。」广州某外卖骑手陈生（化名）表示，差了一个证，一天可能少挣 100 多块钱。
相对来讲，从业者知识水平参差不齐、流动性大、收入不稳定，比起检查什么项目、检查结果如何，他们更关注的可能是「贵不贵？需要用多长时间？」毕竟在需要相关证件的从业领域，速度与成本，才是压倒一切的生存逻辑。
根据网上查找的资料显示，健康证相关体检流程一般为 3～5 个工作日。在收费上也颇具差异，有的地区如深圳、昆明等城区会提供免费的健康证体检。而其他大部分城市的机构则收费 90～150 元不等。
外卖骑手陈生表示，很多新入行的骑手会被人带着和一些专门搞健康证的机构联系，「有些收费便宜的是直接 P 图，收费贵一点的，就是贵在去医院走个流程，然后快速下证。」
「假如我们去公立医院的话，一般都是要半个礼拜才能拿到健康证，有的比较慢可能要一周的时间。」陈生表示，为了一个证就一周少挣 500，是一个亏本的买卖，「如果抓造假的，要是像抓我超时那么狠，我也认了。」
图源：自己拍的和相对自由的外卖骑手比，和公司、厂家深度绑定的月嫂、工人们，在面对造假链路时的选择权往往更少。
深圳某月子中心工作的廖姐（化名）表示，去年她从河南老家过来务工，中介要求必须提供健康证：「带去体检的那家私立医院收费 298 元，抽血时护士连名字都没核对。」
当她质疑价格太高，中介眼皮都没抬：「全市都这价，不做这单就换人。」今年，她才知道，深圳很多社区医院收费仅 87 元，但需要提前预约。
「我们这种跟着单子走的，哪有时间等？只能认了。」
对正规提供健康证体检的医院来说，这样的产业链条已难以撼动。
杜丽（化名）是沈阳一名社康医生，之前她所在的医院是支持免费健康证体检的，但此前有些不法机构会用一些技术手段，将社区医院放出的预约号直接约满，再转手告诉当地的骑手群「现在公立体检很难抢，还不如来我这边」。实际上，社康每天挂号是满的，却根本没几个人来。
「我们院长之前也反映过几次，但收效甚微。健康证体检，确实也不是我们医院的重点项目，目前也没有太关注这方面了。」
广州天河区某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医生吴家（化名）也表示，即便单位现在取消了预约排队的机制，做到了「只要 90 元，来了就能检，两天就下证」，但在实际宣传过程中，仍能听到「太贵、太慢、太麻烦」的抱怨声音。
毕竟，那些真正需要这张纸的劳动者们，正在为更现实的难题挣扎：停工一天就少一天收入，体检费可能抵上全家三天菜钱。
造假猖獗背后，是被忽略的底层需求
在央视播出的节目中，记者除了暗访医院外，也了解了市面上餐饮企业对于健康证的态度，结果也让人大跌眼镜：
记者来到餐厅应聘服务员，直接告诉店长，自己的健康证是网上买来的假证，询问是否可以入职。其中一家的店长告诉记者，新入职员工的健康证一般不会去辨别真伪，但既然知道了健康证是假的，还是要求记者去办理一张真实的健康证再入职。而另外一家的店长则直接回答「无所谓」。
很显然，健康证本身的效力，也是让造假如此猖獗的诱因。
据央视新闻报道，去年 11 月份，四川省尝试全省的外卖送餐人员、售卖预包装食品的工作人员不需要办理健康证就能上岗，同时，体检机构也不再接待外卖员做健康证体检。
对于「外卖员不需健康证」的改动，四川省卫生健康委官网在 2024 年 10 月 21 日发布「从业人员预防性体检常见问题问答」[4]中表示：根据《网络餐饮服务食品安全监督管理办法》，「入网餐饮服务提供者应当使用无毒、清洁的食品容器、餐具和包装材料，并对餐饮食品进行包装，避免送餐人员直接接触食品，确保送餐过程中食品不受污染。」
在当前严格的外卖包装条件下，外卖送餐人员已不属于直接接触入口食品的人员，所以不属于需要办理从业人员预防性体检合格证的群体。
但与此同时，外卖平台公司却表示，他们没有接到相关通知，仍要求外卖员办理、上传健康证，否则会被限制接单。经过四川官方的几次约谈，目前多家外卖平台才表示，将按照四川省相关政策，逐步采取措施，不再强制要求当地外卖骑手上传健康证。
但除了四川省，大部分地区仍在坚守着外卖员需要健康证的「旧规」。
此外，和外卖员「不需要」的争议相比，月嫂、保姆等需要接触老人孩子的劳动人员，健康证目前反而正因为「太需要」正在失去含金量。
上海市某三甲医院全科医生刘雯（化名）在门诊经常能看到一些业主带着月嫂或保姆来做单项检查的身影，而绝大部分人都是能查到健康证的。「我还真好奇的问过几次，结果人家说，现在健康证查的这几项太少了，根本不放心。」
图源：自己拍的据了解，目前健康证检查项目（如深圳市）项目制定为：
1、以往病史
2、肝、脾触诊
3、皮肤检查
4、胸部透视或摄片
5、痢疾、伤寒带菌检查
6、临床上有疑似或一年内有其他肠道传染病史的，需加作相应的实验室检查
7、肝功能检查，发现谷转氨酶异常的应当检查 HAV-IgM、HEV-IgM
而在平台上，一些体检机构专门为月嫂等职业设定的检查套餐则包括但不限于：痰查结核杆菌检查、幽门螺杆菌检查、乙肝、丙肝免疫学检查、梅毒、艾滋病、淋病等性病检查、传染性皮肤病或传染性眼科病检查等等。
刘雯医生觉得，如果从一个具备医学素养的妈妈身份出发，她也认为相比于一些专门的传染病检查项目，健康证体检项目还是太单薄了，「毕竟这是同吃同住的工种，还是很难让雇主们放心。」
此前，国家卫健委等 14 部门已在《2024 年纠正医药购销领域和医疗服务中不正之风工作要点》中明确要求，重点关注「健康体检」等领域的违法违规行为。
图源：参考资料 5除此之外，基层劳动者的劳动权益和消费者们的健康权益，可能是更值得关注的话题。
被曝光的几家违规医院和机构，只是揭开了健康证乱象的一角。而混乱造假的终点，不在查处几家医院、打假了几个机构，而在于撬动改变整个造假链路的最底层需求。
小小一张薄纸，约束着我国亿万各行各业的人们。
我们常说公共卫生安全重于泰山，但再重的责任，也终要轻到足以放进每个劳动者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