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悉尼西部,一群戴着牛仔帽的澳洲人坐在摺叠露营椅上,大口喝着啤酒,一边吃着被称为“棒棒薯”的螺旋状炸马铃薯串。
他们正享受着牛仔竞技、绕桶赛和野马骑乘表演。这里看起来像是一片美国风情,但事实上,牛仔竞技已成为澳洲内陆地区独特的传统。
近几个月来,澳洲的政治局势可谓与牛仔竞技如出一辙。从欧洲与中东的冲突,到最近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扬言发动全球贸易战,几乎每天都出现足以颠覆选战走向的重大事件。
澳洲政界人物如同牛仔一样,即使努力掌控方向,仍被重重摔下马来。

在西悉尼,牛仔竞技已发展成独特的地方传统。
“关税太棒了,”牛仔竞技迷盖伊·阿尔戈齐诺(Guy Algozzino)说道。他身穿牛仔帽、背心,脖子上戴着绣有骑牛图案的西部风格绳带领结。“我们早应该有关税保护政策了——虽然现在看起来情势不妙,但美国真的很棒……特朗普是美国史上最好的领袖。”
也有观众表现得更为谨慎。
“情势真的很混乱,”贾瑞德·哈里斯(Jared Harris)谈到世界政局时说,“我选择袖手旁观。就像在看一场秀,看起来很有趣,娱乐性十足,但它对我的影响可能远比我想像得还大,我只是选择忽略它。”

图像加注文字,盖伊·阿尔戈齐诺表示,他认为关税政策非常好,早在多年前就该实施保护性关税。
当特朗普去年11月再次掌权时,澳洲并不是特别担忧。这个国家曾经历过特朗普的首个任期,也撑过来了。澳洲总觉得自己离美国遥远。
但这一次的情势截然不同。特朗普对盟友和对手一视同仁地加征关税,波及全球。
特朗普不介意树敌,但澳洲在乎。澳洲人对“伙伴情谊”精神(mateship)引以为傲,那是讲究友谊和忠诚的价值观,这也延伸到政治领域。
当特朗普首次宣布不设豁免地征收关税时,澳洲总理安东尼·阿尔巴尼斯(Anthony Albanese)明言,这“不是朋友该有的行为”,同时他也承诺不会以牙还牙。

澳洲总理阿尔巴尼斯批评特朗普的关税政策“不是朋友该有的行为”,但也表示澳洲不会采取报复措施。
这一切都发生在联邦大选将于5月3日举行的背景下。候选人本想把重点放在他们能掌控的国内议题上,如生活成本、住房和医疗保健,现在却被迫面对一个更根本、涉及澳洲在世界的外交角色的问题:澳洲该如何应对特朗普这位难以预测的美国总统?
“无路可退”
在多达1800万名澳洲选民即将前往投票站的最后几天,工党领袖阿尔巴尼斯加紧脚步,快速巡回六个州造势。
他三年前执政时,承诺将加强社会服务投资并应对气候变迁,如今这场冲刺似乎已见成效。
根据最新YouGov民调,工党在两党择一的支持度中,获得54%的支持,领先由自由党与国家党组成的反对党联盟的47%。这标志着一个不小的反转,今年初工党在民调中还持续落后于反对党联盟。
“这不是任何一方原本预期中的选战,”澳洲政策研究所(Australia Institute)首席政治分析师艾美·雷梅基斯(Amy Remeikis)说。“特朗普这个挥之不去的身影,压过了国内议题,也迫使澳洲领袖重新审视澳美关系,这是很久没有发生过的事。”

澳洲仰赖与英美紧密的国防合作,如AUKUS和“五眼联盟”(Five Eyes)等联盟。
澳美关系在澳洲长期被视为理所当然。澳洲乐见美国在太平洋地区长期的军事主导地位,也依赖其资金援助,并从情报联盟“五眼联盟”和AUKUS中获益,后者是与英美旨在对抗中国的军事联盟。
中国的崛起更让澳洲意识到美国作为盟友的重要性。
北京近年扩大在太平洋地区的军事部署,包括今年2月的一次实弹演习,当时中国军舰距离新南威尔士海岸仅340海里。澳洲近期宣布扩充海军力量,并增设四个美军基地,这些举措部分源于对中国的警惕。
这一切使得堪培拉与华盛顿的盟谊变得更加珍贵——而这正是特朗普可能会动摇的关系。
今年2月,特朗普与英国首相基尔·斯塔默(Keir Starmer)会面。被问到是否会讨论AUKUS协议时,特朗普反问记者:“那是什么意思?”在记者解释后,他才说:“我们会讨论……我们和澳洲的关系一直很好。”

在与英国首相基尔·斯塔默会面时,有人问及奥库斯,特朗普似乎对此协议感到陌生,回问:“那是什么意思?”
澳洲社会当时一度集体屏息,随后松了一口大气。
这或许只是小插曲,但也显示出特朗普对澳洲有多不看在眼里。然而,澳洲如同世界许多国家,却无法不关注美国。
“我们没有别的依靠,”澳洲国立大学国家安全学院资深政策顾问大卫·安德鲁斯(David Andrews)说。“我们地理上与世界隔绝,自从欧洲人定居以来,就始终对距离与孤立感到忧心,这也是为何我们一直与英国,后来是美国这类海上强国保持强大联系的原因。”
虽然澳洲对美国出口仅占其总出口的5%(中国是澳洲最大贸易伙伴),但美国议题主导着澳洲国内的讨论。

虽然澳洲对美出口仅占总出口的5%,但特朗普的影响力仍在澳洲政坛挥之不去。
“现在不是放弃联盟的时候,”澳洲战略政策研究所所长贾斯汀·巴斯(Justin Bassi)说。“这样做无异于和自己作对。”
与主流观点相反,巴斯认为澳洲应支持特朗普的举措。
“我们应该继续表面,美国对澳的任何措施都缺乏正当性,但对美国针对北京或俄罗斯的不当行为所采取的行动,我们应该表示欢迎与支持。这并不是为了让特朗普高兴,而是因为制约破坏我们战略利益的对手,符合澳洲的利益。”
《悉尼晨锋报》(Sydney Morning Herald)上月的一项民调显示,60%的澳洲人认为特朗普当选对澳洲不利,这一比例高于去年11月的40%。
而洛伊研究所(Lowy Institute)稍后公布的民调显示,对于美国是否会“负责任地行事”,接近三分之二的澳洲受访者表示“不太信任”或“完全没有信任”。
被打乱的大选
跨国联盟这类大议题,平常不会出现在选战主轴上。但在阿尔巴尼斯与反对党领袖彼得·达顿(Peter Dutton)的首场电视辩论中,观众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关于特朗普。
达顿一直强调,他是最能与美国总统打交道的人选,并经常提到他在特朗普第一任期参与关税谈判的经验。但这种说法并不总是奏效。

在阿尔巴尼斯与反对党领袖达顿的最新领袖辩论中,观众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关于特朗普。
“他原本告诉选民,他和特朗普性格相近,更处得来,是特朗普会喜欢的人,”澳洲政策研究所分析师雷梅基斯说。“但他现在不再重复这种说法了,因为选民不想要一个能和特朗普相处的人,而是希望有人能对他强硬。”
达顿最近也必须修正先前的言论。今年2月,当特朗普宣布要将巴勒斯坦人逐出加沙时,达顿曾称他是“谈判高手……大格局的思想家”。
此外,他被批评模仿特朗普。他曾主张削减公营部门的职位,自由党更任命贾辛塔·南皮金帕·普赖斯(Jacinta Nampijinpa Price)担任影子内阁的政府效率部长,与特朗普任命“政府效率部”(Doge)的方式颇为相似。当普赖斯最近在竞选活动中喊出“让澳洲再次伟大”的口号时,达顿则避而不谈。
当然,阿尔巴尼斯也必须小心行事。在这个动荡不安的世界中,他试图向选民保证自己是个可靠的掌舵者,能稳住与盟国的关系。
这种形象可能对他有利。

一些分析人士指出,特朗普的行为反而可能对总理阿尔巴尼斯有利,因为选民在危机感中倾向团结支持现任领袖。
事实上,有分析认为特朗普的作风正在帮助阿尔巴尼斯,因为选民在危机时刻倾向支持现任政府。几个月前,工党连任被普遍看衰,如今最新的YouGov民调模型预测,工党将赢得150席中的84席,取得更大的多数优势。
位于柏斯的智库美亚中心(USAsia Centre)执行长戈登·弗雷克(Gordon Flake)教授指出,这与本周加拿大大选结果有着鲜明的相似之处——加拿大自由党正是因为反特朗普情绪而成功连任。
“我们在加拿大看到的是,民意出现了明显的回流,重新支持现任政府。这是一种因为该国遭受外来攻击而引发的‘拥护国旗效应’。”
“虽然澳洲所受的攻击不像加拿大那么严重,但同样可以观察到现任工党政府有类似的凝聚力。六个月前大家都认为工党连任无望,如今大选前夕,胜算已大幅上升——而这背后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华盛顿的变局。”

戈登·弗雷克教授表示,六个月前,外界普遍不看好阿尔巴尼斯能成功连任,如今却变得相当有可能。
但无论谁胜选,未来领导人都将要肩负起一个重任,就是与盟国重新定位澳洲外交角色。
“我们只能善用手上的牌,”澳洲国立大学的安德鲁斯说。
“我预期我们将不得不变得更加彻底地以自身利益为出发点,而这对我们来说并不自在,因为澳洲的外交政策一向建立在合作、协调与多边主义之上——也就是中等强国之间基于共同威胁而携手合作、发挥最大效益的那种理念。”
回到牛仔竞技场上,夕阳已落,啦啦队登场,观众准备观赏接下来的野马骑乘——骑手们拼命撑在马背上,随后被猛力摔下。
场上飘扬着加拿大、美国、澳洲、新西兰与巴西的国旗。尽管眼下盟友之间的团结气氛并不浓厚,但澳洲选民无不关注下一位领袖将如何挺过这场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