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者讲述“血色周末”

晚8时，娜塔莉亚和丈夫罗曼坐在克罗库斯音乐厅二楼的位置，表演尚未正式开始，观众还在陆陆续续进场。类似烟花绽放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枪声，还有人们的尖叫声。罗曼拉起娜塔莉亚的手就往门外跑，他们当时并不知道大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根据后来公开的视频和资料，多位身着迷彩服的枪手闯入莫斯科近郊的这家音乐厅，用机枪对着观众无差别射击，并向舞台附近投掷了燃烧弹。

在3月22日这个不幸的夜晚，克罗库斯音乐厅“野餐”乐队的门票显示售罄，这意味着整个音乐厅约6200个座位上会坐满人。

截至当地时间23日晚，根据俄罗斯官方发布的数据，这场自2004年“别斯兰人质事件”以来最惨重的恐怖袭击已经导致133人遇难。莫斯科州州长安德烈·沃罗比约夫警告，“遇难人数还将大幅增加”。今日俄罗斯媒体集团总编辑西蒙尼扬则在社交媒体上发布消息称，遇难人数上升至143人。



当地时间2024年3月23日，俄罗斯喀山，当地民众献花，悼念莫斯科克罗库斯音乐厅恐怖袭击的受害者。图/视觉中国

“太可怕了”

娜塔莉亚和丈夫罗曼走出二楼时，惊慌失措的人群在自动扶梯上不停地摔倒，不知道该往哪里跑。随后，黑烟从大厅中涌出，他们几乎无法呼吸，但枪击仍在继续。

娜塔莉亚躲在二楼的柱子后面，有工作人员指挥他们通过楼梯往出口走去。“到了一楼我们看到一个女孩躺在地板上，浑身是血。”娜塔莉亚说，她还往一楼大厅里面看了一眼，很多人倒在血泊中。

音乐厅的工作人员开始通过扩音器说，“由于技术原因，音乐会被取消，请离开大楼，不要使用电梯。”

娜塔莉亚和丈夫从一个破碎的玻璃门走出，前往入口前的停车场。逃到街上时，娜塔莉亚发现，音乐厅附近拉起了警戒线，停着救护车和警车。

晚上九点半左右，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和内政部的特种部队封锁了武装分子袭击的大楼。与此同时，莫斯科消防人员动用了直升机，开始扑灭着火的音乐厅屋顶。

地图显示，克罗库斯音乐厅位于莫斯科西北方向，紧邻环城公路，距离市中心约23公里。音乐厅隶属专门从事商业地产建设和运营的克罗库斯集团。该集团于2009年在莫斯科西郊开设了文娱设施综合体，包括克罗库斯商场、会展中心等。

一位中俄合资企业的业务经理告诉《中国新闻周刊》，3月18日至21日，她刚刚在克罗库斯会展中心参加完物流展会。从26日到31日，这里还会举办包括国际饮料行业设备、原料及包装展览会等六场行业展会。如今很多中国同事已经在考虑退机票。

根据后来俄罗斯媒体梳理的时间线，多名武装分子先是将车停在克罗库斯会展中心14号入口的人行横道处，这里距离音乐厅直线距离约200米。下车后，他们立即开始射击，随后向南移动，直至最终进入音乐厅。大厅最东南部的至少三段视频捕捉到了这一时刻，人群开始慌乱，有人躲在扶手椅子后面，还有人打破窗户试图逃离建筑物。

中国留学生李曼当天正打车从莫斯科的东北端前往西南方向，经过环城公路时，交通突然变得异常拥堵，前方浓烟滚滚，还伴有爆炸的声音，旁边的警笛声不断。李曼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车祸和火灾事故。“司机是一位俄罗斯大妈，她的声音明显有些抖，嘴里一直在说着ужас（太可怕了）。”

李曼记得，一经过拥堵路段，司机猛踩油门，很快地离开了事发地。回到宿舍的床上，李曼忍不住后怕起来，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微信群里的消息都炸了，现场惨烈场景的视频在网络上流传。“我才知道，刚才我和恐怖袭击擦身而过。”李曼说。

不安的3月

这一晚，很多在莫斯科的华人都经历了一个难眠之夜。身在莫斯科的中国留学生许飞说，“凌晨两三点，群里还一直在更新着消息。”他想起和自己一起来留学的两个学弟，就在那边附近的校区上课，每天都会乘坐地铁经过事发区域。许飞马上发微信问他们是否还安全，得到回复后，悬着的心才沉下来。

“这个乐队在华人圈里还算比较小众，去看的中国人并不太多。”许飞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这一晚，他只睡了4个小时。3月23日，他也很早就醒了，手机里接到通知，学校的开放日活动取消，有课的班级都改成线上，并建议学生尽量不要出门。

许飞本来以为应该没有中国人去看那场音乐会，却在微信中看到，莫斯科国立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附中的15岁中国留学生小宇发的一篇悼文，他和一位14岁的俄罗斯女孩一同去听音乐会，虽然他逃生了，同伴却满身都是弹孔。小宇在悼文里写道：她喜欢高尔基和普希金，会长笛也会花样滑冰，一直盼望着去中国旅行，而现在她变成了一具布满弹孔的尸体。

当天凌晨，俄罗斯侦查委员会公布了初步统计数据，恐怖袭击事件造成超过60人死亡，遇难人数可能还会进一步上升。俄罗斯外交部称，这是一起“血腥恐怖袭击”。

格涅辛音乐学院的留学生陆梅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到了3月，她总是感到有些不安。先是学校在3月4日发布了一则通知，教大家如何在恐袭中逃生。这份恐袭逃生指南写道：首先要背部靠在墙上离开事发地，到达街道后尽量远离建筑物，然后拨打112报告事件，如果有人受伤，在指定地点等待特殊服务的急救。

“有人告诉我这是例行培训，但我之前都没有收到过类似的通知。”陆梅回忆称，俄罗斯大选之前，一则美国驻俄大使馆发布的警告信息也在群里被疯传过。

这则于3月7日发布的信息指出，大使馆正在密切关注有关极端分子计划袭击莫斯科大型集会（包括音乐会）的报告，建议美国公民在未来48小时内避免参加大型集会。

陆梅还注意到，这期间地铁口巡逻的警卫明显变多了。不过大选结束后，大家明显放松了一些，以为预警只针对大选的那一周。

陆梅说，这次恐怖袭击发生后，几乎莫斯科所有高校的学生都接到了通知，课程都改成了线上。留学生群里开始互相提醒，多囤些吃的，尽量少出去。

事发第二天，当局也就安全局势立刻采取了行动，莫斯科市临时取消了周末的所有大型群众性活动。除莫斯科外，列宁格勒州、阿尔汉格尔斯克州等多地也宣布取消所有娱乐、文化等公共活动。此外，交通设施继续实行最高级别的第三级安全保障。俄罗斯的铁路、民航等部门纷纷发布声明，从即日起加强安检工作。

俄乌“口水仗”

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发布了逮捕实施袭击的恐怖分子的情况报告。据称，嫌疑人驾驶的汽车在布良斯克地区被扣押，恐怖分子本身也打算越过俄罗斯和乌克兰边境。被扣押后，他们被带到莫斯科接受审讯。

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局长博尔特尼科夫称，目前已拘捕11名涉嫌参与恐怖袭击的嫌疑人，其中4人直接实施了恐袭。俄内务部说，这4人均为外国公民。

3月23日晚些时候，今日俄罗斯媒体集团总编辑西蒙尼扬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一则审讯视频，嫌疑人法里丁交代说，他3月4日从土耳其进入俄罗斯境内。一个月前，招募者通过社交媒体“电报”与他取得联系并提供了武器。此外，招募者还给他发送了实施恐怖袭击的具体位置，命令他无差别射杀。

这名出生于1998年的嫌疑人还交代说，招募者承诺的报酬大约是100万卢布（约合人民币7.85万元），一半的钱已经转到他的银行卡上，另一半要等事后交付。

根据西蒙尼扬当日公布的另一段视频，一名讲塔吉克语的男子在翻译的协助下交代说，他太久没有工作了，只是想赚钱。

恐怖袭击发生后，极端组织“伊斯兰国”（IS）的分支“伊斯兰国呼罗珊省”(ISIS-K)声称对事件负责，不过该消息尚未得到俄官方证实。

23日下午，俄罗斯总统普京发表电视讲话，向所有遇难者家属表示慰问，承诺为伤者及其家属提供救助，并宣布3月24日为全国哀悼日。

普京强调，此次恐袭是对俄罗斯和俄罗斯人民的暴行，所有实施者、组织者、策划者将受到应有的惩罚，“无论他们是谁、无论是谁指使他们”。

普京在电视讲话中称，有迹象显示这些行凶者试图逃入乌克兰，乌方“安排了一个窗口让他们跨境”。

在恐怖袭击发生后，乌克兰方面多次否认参与该事件。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3月23日晚间的视频讲话中称，俄罗斯方面想把责任推给别人。“他们的招数都是一样的。我们以前就见识过了，在摧毁建筑、枪击和爆炸这些事件中，他们总是赖其他人。”

同一天，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发言人沃森在一份声明中说，美国政府本月初与俄罗斯共享了关于莫斯科袭击计划的信息，并且在3月7日向在俄美国公民发出了公开警告。声明还指出，“伊斯兰国”（IS）组织对此次袭击负有全部责任,乌克兰方面没有任何参与。

IS当天则在社交媒体发布了一段时长为1分31秒的视频，称一座名为“番红花城市大厅”（克罗库斯城）的音乐厅遭遇袭击。视频中，特写镜头记录着，一名枪手进入音乐厅后，至少开了10枪，多人躺倒在大厅的地板上。

3月23日，莫斯科下了今年的第一场春雨，许多民众前往当地教堂自发为遇难者祈福。在莫斯科和俄罗斯多地，“Crocus City

03/22/2024”的字样和燃烧蜡烛的照片，出现在街头广告牌上。

23日晚间，莫斯科州州长安德烈·沃罗比约夫表示，已经确定了50名恐怖袭击遇难者的名单。此前有报道称，现场受害者有多名未成年人。

娜塔莉亚出生在莫斯科，也在这座城市成长。对于这场恐怖袭击，她依然惊魂未定。她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我想象不到这（恐袭）会发生在首都，更想象不到平民百姓有什么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