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0月，小贾从世界百强名校格拉斯哥大学毕业，回国后他投了近百份简历，结果回应寥寥无几。“互联网寒冬”下的岗位缩招，撞上“研究生扩招”带来的学历贬值，令名校学子的求职路也不再容易。




▋ 从投数据分析到产品经理，最后做技术

小贾又刷新了APP界面，期待看到哪怕一个打招呼的消息。但求职软件上清一色的“已读不回”，甚至“不读”，他有些烦躁。这和他刚回国时想得完全不一样。

2022年10月，小贾从英国回到国内，加入到秋招大军中。他找工作的一个底线是不考虑“小公司”（小贾对小公司定义很简单，规模在500人以下）”。他是英国格拉斯哥大学的计算机硕士生，顶着名校光环，选的是热门专业，他认为自己拥有这样的底气。

小贾回国

小贾将目标对准上市公司、大厂、国企和银行。

很快小贾迎来了第一次打击。他的本科学校在华为校招白名单内，于是他顺利得到了笔试的机会。正是这场笔试让他发现招聘要求似乎“卷”起来了。华为以往的笔试题是一道简单题，两道中等题，但如今变成了一道中等题，两道困难题。

他没通过笔试。

最让小贾备受打击的还不是笔试未过，而是他发出的各种求职消息根本没有回应。

小贾投的是二线城市的数据分析岗位，城市不那么卷，岗位也是他感兴趣的。但在他投了四十多份简历后，除了零星几个笔试链接，其他基本没什么回应，而那几个笔试链接提交后也不了了之。他不得不正视现实。他发现国内的“数据分析”岗位是一个比较模糊的概念，只有规模足够大的公司才会有这样的细分岗位，全国的工作机会本来就少，再加上大厂名额的缩招，好机会更少得可怜。

小贾曾得到过成都一家公司数据科学岗的面试，当他发现这是一个只有20多人的小公司后，他拒绝了。他又得到过另一个上市制造业外企的面试通知，半个月后被告知已经招到人了。

小贾开始转投机会更多、要求不那么高的产品经理，但投了数十份简历后，依然没什么回应。

小贾感到焦虑了。他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实习经历”，令他的简历看起来缺少了吸引力。如果不是近几年学历贬值，实习经历或许还没这么重要。

自从2019年研究生扩招以来，国内研究生人数已经从70多万涨到110多万。大量中国学生涌入海外，即使远在英国，小贾也感受到了内卷，仅他所在的学院三年下来中国留学生的人数就从3000上升到9000。

2022年正是第一批扩招研究生毕业的转折点。在人人硕士的竞争环境下，软实力PK变得尤为重要起来，实习经历就是其中一环。小贾大学时还处于懵懂的状态中，根本没意识到“实习”的重要性，而研究生紧张的课程安排更是没时间实习。一些hr在看完小贾简历后，往往在实习这一环就没了下文。显然实习经历成为了筛选人的另一指标。

小贾的海投范围从二线扩展到全国，从大公司放宽到了中小公司，所投行业更加广泛。

在一场快销行业管培生的群面上，在座8个人全部都是海硕，人均1、2个大厂实习经历。面试官抛出来一个题目，要求生成一个方案。人们努力争抢话语权，一个大佬更是全程带节奏，小贾注意到对面一个哥们到后面直接放弃了，已经不想说话。

较为内向的小贾虽然努力让自己跟上节奏，但最后还是没通过面试。

求职过程中面试官问他“看好什么行业”，他本以为这是道考验大局观的问题，后来和人交流才知道这其实是想问出对自己的专业是否有信心。

还有面试官问他“如何看待经济形势”的问题，也不是想听他的“高见”，而是侧面判断他态度积极不积极。

小贾最终也学会了将国内那套面试八股背得滚瓜烂熟。

小贾越找越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看到各个社交平台上关于“应届生求职”的话题总是哀嚎一片。有人说找工作太难，有人晒出应届生被大厂裁员，他对形势更加悲观。

小贾躺平了，他不再投简历，准备起老本行“Web前端岗”。

在国内纯做技术开发机会是相对多一些的，但同时这恰恰也是小贾最不愿意选的一条路，因为他更喜欢可视化的操作。




▋ 失败是可耻的吗

小贾对自己的专业谈不上喜欢。

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高考“失利者”，985的实力却上了一个双非一本。高考报志愿时，他喜欢生物，但生化环材是当时公认的四大天坑专业，在学校选择上已经没有余地的情况下，选个好专业显然对未来尤为重要。他最终选择了软件工程专业。

大一时，小贾成绩还不错，专业课接近满分，这时的他还对编程充满憧憬。当时学校有一个组织叫“红岩网校”，主要维护学校的网站系统，据说在里面做得好的人可以凭借这段经历进入大厂。小贾积极加入其中，但毫无编程基础的他真正接触代码后，完全不知如何下手。于是他向一个学长请教，但学长态度冷漠，给出的答案是“自己查去。”这让他的自尊心十分受挫。

高考失利后，小贾心里一直不甘心，郁郁不得志的心情像一股灰蒙蒙的烟雾无法驱散。而紧接而来的一次打击彻底将他推向深渊，大一期末的一场c++的考试，因为他两次没交作业，被取消考试资格。他直接从“卓越工程班”退到“普通班”，这意味着各种评优、出国交换、保研的机会都没有了。

小贾抑郁了。

亚里士多德说：“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小贾认为他被社会的成功者远远抛在后头，所以他开始将自己封闭起来，不再和别人交流。

大三时小贾准备考研，目标是浙大的软件工程专业，2000多个报考者，只有150个名额，竞争非常激烈。那是一段非常痛苦的时光，最终结果依然没有过线，这让小贾更加抑郁了。

毕业后，他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一年。

一年后，他提交了英国格拉斯哥大学的硕士研究生申请。这次幸运女神终于眷顾了他，他顺利踏上了英国之旅。



伦敦风光

小贾的抑郁情绪在英国得到充分缓解。国外优美的风光、多元的教育、高素质的同学开阔了他的心胸，令他的失败感在无形中渐渐消融。



黑山风光



英国格拉斯哥大学主楼

毕业前夕，小贾开始考虑自己的未来。他喜欢拍照，水平还不错，但爱好似乎无法作为主业。略显纠结的他找到学校的心理求助中心，医生和他说：“人的一天可以分为三个8小时，一个8小时用来谋生，一个8小时用来睡觉，剩下的8小时可以做真正想做的事情，为自己而活。你可以用工作的8小时来养活后面真正想做的8小时。”



小贾回国前打得最后一场球，那天有双彩虹




▋ 人生有三个8小时

小贾坐在群面中，他环顾四周，有北航的硕士、西安交通大学的硕士，还有UCL的硕士。他难以置信，G5现在都找不到工作了？要抢这样一个小公司，996，只有一万多的工作？

年后，小贾收到了广州这家公司的offer。

小贾犹豫了很久。他想到学长毕业前和他说：“校招一定要进大厂，这可能是你这辈子唯一进大厂的机会。”他想到hr反复和他确认能否接受996，而他最怕996。

小贾看了看自己应聘软件上，浏览1000+，沟通700+，投递100+简历。



小贾的求职记录

小贾最后接受了offer。

我和小贾在年前接触的时候，他还在说找工作很难，基本0回应。年后他告诉了我找到工作的好消息。我很为他高兴，但结合他所有的心路历程，我有点担心他能在程序员这个行业走多久。

人要改变自己的航向很难，要有勇气，更要有改变的能力。我们上学的第一天就在为高考做准备，谈恋爱的第一天就在为结婚作准备，工作的第一天就在为买房做准备。如果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结论就是“这么多年的书白读了”“白白在一个人身上浪费青春”“工作了这么多年有什么用”。功利主义导向的思考方式让社会出现了太多“失利者”，让人忘却了生命的本质是一场历程。

故事的结局也没有那么悲观。小贾的公司刚完成第二轮融资，业务正在快速扩张，还带薪培训新人，或许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小贾可以先做几年技术，将来再转项目经理或产品经理，用现在工作的8小时去养活他未来喜欢的8小时。




END

小贾2020年从重庆邮电大学软件工程专业毕业，2022年12月从英国格拉斯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加入秋招大军。目前入职广州一家公司，从事技术开发。

采访实录

码客人生：申请英国这样的名校门槛是什么？

首先是你的雅思成绩，其次是你的学校是不是985、211、双一流，GPA是多少，本科课程内容和专业的契合度。

我当时申请了6所英国学校，拿到了4个offer，最好的是曼彻斯特大学，其次是格拉斯哥大学。我报的是语言班，入学要求相对低一些，听说读写四科成绩是5.5，总分是6就行。不读语言班的话四科成绩是6，总分是6.5.其实曼大的要求挺变态的，它要求四科是6.5，总分是7。

我考雅思的时候特别坎坷，当时疫情刚爆发不久，前前后后报了3个城市的考点，全部被取消，后来打算去泰国考试，机票和签证都买好了，第二天曼谷就封城了，被迫在家又待了半年。

拿到曼大offer后，曼大不接受延期入学，只能放弃，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格拉斯哥。

码客人生：在英国留学的体验如何？

我虽然去英国上的课，但一直是线上，下一批才迎来线下课，我去体验过，真的不一样，感觉两万五千磅的学费有点亏，但总比在国内上课的人强一些。

去英国上学的中国人特别多，好像国内硕士内卷卷到国外来了，班上1/3的同学都是中国人，我们学院中国的留学生就从3000人扩招到9000人了，毕业前很多人在举行游街抗议，因为研究生扩招带来了资源匮乏，头一次出现了学生没有宿舍住的情况。

大学的学习课程特别紧张，我做毕设那段时间天天凌晨2点才回宿舍。

我觉得留学除了学历的提升，最重要的是眼界的开阔。我对自己的定位是普通人，我是农村出身，小学在乡下，初中到镇上，高中到市里，大学到重庆，最后研究生出国，一路下来，对我世界观的改变挺大的。我的研究生同学非常优秀，智商情商双高，包括人情世故方面处理很到位，甚至让人想不到。更令人震撼的是你会见识到贫富的差距。我的一个同学想去欧洲玩就去了，不需要考虑资金问题。另一个同学丢了2000英镑，他的反应平淡得像丢了20英镑一样。而这些有钱人家又特别重视教育，所以他们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纨绔子弟。

码客人生：10月份开始回国找工作是不是晚了点？

其实是的，10月找的时候有点晚了。当时其实犹豫要不要回国，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

我毕业前尝试过投英国的巴克莱银行，感觉内部的工作氛围太好了，朝九晚五，每周四天工作制。我还问过招聘主管没有实习经历是否影响投递，他和我说忘掉这些，我们关注的是你这个人。但这个公司很难进，我最后没通过评测。

我有个学长本来要回国找工作的，结果路上倒了几趟飞机，出现各种意外，花了二十万都没成功回来，他就决定留在英国找工作。他是4月开始找的，到现在都一直没找到工作，最近才刚找到一份实习。看到许多学长的情况，我觉得留下很难，因为找英国的公司需要解决签证问题，但大多公司没有解决签证的资格，为了稳定性宁愿招本地人

回来之后我是海投，目标主要是上市公司，投过华为、小米、比亚迪、京东方，农行、建行也都投过，BAT没敢投，觉得自己实力不够。大多没有回应，挺惨淡的，刚开始还已读不回，后来是读都不读，许多公司的岗位都缩招或不招了。我没想到回国找工作的难度不亚于留在国外找工作。于是我不断换方向，从数据分析到产品经理，再到技术开发。它们的工作机会大概是1:5:50。我本来投的都是成都、杭州这样的二线城市，不想这么卷，但二线机会确实少，我又不得不投一线城市。也从大公司逐渐放宽到中小公司。

大概投了快100份简历，感到自己看不到希望，就在家躺了两个多月，准备开发。我其实不太敢投大厂，因为有大厂冷却期。你的简历如果没有通过筛选或面试，会被放入人才库锁定，半年不得录用。我回国的时候好多岗位都招得差不多了，想搏一搏大厂的春招。

码客人生：你说的三个8小时理论，但996可能让你的整个生命都陷进去了，你能接受吗？

我觉得人对事情的态度会对后期的发展影响特别大。我有一个姐夫，他特别积极向上，从专科毕业，到一个公司做销售，现在已经做到一个公司华南地区的区域经理了。他和我说工作前两年不用管什么996、加班，你就当去上了两年大学。

码客人生：高考失利是什么情况？

我高中经历其实还算励志，从入学的200多名到最后的十几名，本来感觉985稳了，但高考心态不好崩了，最后只上了一个普本。当时特别不甘心，问父母要不要复读，他们坚决反对。

码客人生：回国找工作一共拿到几个offer？

其实不多，一共拿到过4个。一个是一家小公司，规模20几个人。一个公司在常州，城市有些偏。还有一个大学的信息技术支持岗，只给了口头offer，后续没有动静。然后就是现在广东这家接受了的offer。

码客人生：身边同学毕业后的工作情况如何？

大多数同学都去了大公司，我算是同学中较为一般的。有同学去了某游戏大厂，年薪开到30万，但这属于非常优秀的水平。其实大多数开发岗应届生的薪资在八千到一万五。我逛豆瓣的时候加了很多群，许多程序员的工资在三千到八千之间。

码客人生：你好像不太喜欢编程，你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吗？

还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