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卡斯特尔马朗(Castelmayran)小村的空气干燥得像一张旧羊皮纸。太阳落山前,地平线被染成一片橙红。就在这片静谧的乡间公路上,一辆银色小车缓缓驶过。
车窗轻轻摇下,一只瘦弱的手伸出窗外,指尖捏着一个还未完全燃尽的点火块。
它划出一道微弱的光——然后被抛向路边的干草坡。几秒钟后,一缕火苗舔上草根,火势顺着风,迅速蔓延。

这是今年夏天,法国南部的一个普通夜晚。也是第十一次,77岁的埃夫琳(Évelyne)在这个村子点燃火光。
卡斯特尔马朗是个只有1200人的小镇,房屋错落,夜晚安静得能听见风吹树叶的声音。没人想到,一连串夏日里突如其来的山火——竟然来自一位看起来温和、慈祥的老太太。
那一年,村民们几乎每隔几天就能看到远处的烟。不是森林大火,只是在路边的杂草上。虽然火势不大,却足够让人不安。

“她又开车经过了,”有个目击者在八月下旬说。那人看见她的车出现在火点附近,车窗还没完全升上去。几天后,警方在她的车底装上了一个小型GPS追踪器。
8月23日晚上,设备显示:她再次出门。没多久,村外又起火了。那一刻,证据确凿。第二天,警察在她的家门口等着。
这位头发花白、身形瘦小的老妇人,被戴上手铐时,只低着头,不停地说一句话:“我只是想让一切停下。”

埃夫琳的故事,说起来有些让人心酸。她年轻时是一名出租车司机,在法国东部的上萨瓦地区开了28年车。
她勤快、认真,早出晚归,是典型的、能靠双手撑起家庭的女人。2012年,她和患重病的丈夫搬到了卡斯特尔马朗,想过上安静的晚年。
村里人都认识她。她常去教堂、参加协会、帮邻居带孩子。谁都没想到,这样一位与人为善的好人,竟有着一面阴暗的内心。

一切都从2022年开始。那一年,她的儿媳突然去世。那是她最亲近的人之一,她说:“我把她当女儿一样。”
这场意外让她彻底崩溃。她开始失眠、情绪失控、对邻居充满戒心,觉得所有人都在背后议论她。白天她还勉强能笑,到了夜晚,孤独的情绪一点点侵蚀她的神经。
她说:“我开始看什么都不顺眼,觉得整个村子都在敌视我。”

于是,她开始开车出门,夜色中随意游荡。夏天的空气干燥,她在回家的路上,会掏出一个小小的点火块——那种在超市能买到的,用来点火炉或烧烤的东西。
她说那一刻,脑子里想的并不是毁灭什么,而是——静下来。“我只是觉得,火能让我安静一点。”

这场“心火”烧了3年。今年的审判现场,法庭里坐满了人。76岁的埃夫琳穿着一身黑衣,头发短而乱,脸上带着几道深刻的皱纹。
她低着头,声音几乎听不清:“我承认,我放了火。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伤人。我只是太难受了。”
检方起初指控她纵火13起,最终她承认了其中11起。那些火几乎都发生在路边、农田边缘——没有一处靠近房屋。
火势通常在几分钟后被扑灭,造成的损失有限。

“她没有任何经济动机,也没有复仇对象。”她的律师说:“她不是典型的纵火狂,而是一个陷在抑郁和孤独里的病人。点火,是她表达痛苦的方式。”
庭上,连检察官都罕见地沉默了几秒。而更出人意料的,是受害者们的反应。

在她被捕后,整个村庄都陷入震惊。“不可能是她,”这是人们最初的反应。有人甚至去警局为她求情。那时候,她还没承认。
但当真相揭晓,所有人都哑口无言。镇长说:“她这么多年从没惹过麻烦,我们都以为她只是孤僻了一点。”
真相揭露,但随之而来的不是愤怒。那些曾被火烧过地的农民,没有继续追究。有人撤销了投诉,有人甚至去信里写上“我们原谅她”。

在法庭上,没有任何一位村民选择成为原告。连镇长都来了——不是为了指责,而是为了陪伴。
庭审结束,法官宣布她将获刑十个月缓刑、八个月实刑(可在家中佩戴电子手环执行)时,镇长走上前,轻轻拥抱了她。
“我们会理解她。”他说,“她要做的,就是好好治病。其他的,我们来想办法。”
面对居民们的以德报怨,埃夫琳哭得几乎说不出话。

六周的拘留生活让埃夫琳变了很多。“我在监狱里才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我生病了。”她对法官说:“我开始吃药,也第一次好好睡了一整夜。”
她的律师说,她在看守所里接受了精神科医生的治疗,药物调整后,情绪稳定了许多。那天,她在庭上几次哽咽:“我知道自己伤害了大家。我不会再开口反驳任何人说我坏话。我只想安静地活着,去治病。”
检方曾提议禁止她两年内回到村子,但法官最终没有采纳。
“我相信她已经受够惩罚了。”镇长说,“监狱的经历,对她而言就是最大的惩罚。”

10月3日下午的法庭上,一切尘埃落定。判决宣读完后,气氛出奇的平静。
没有嘲笑,没有怒吼。只有一阵微风,从法庭的窗缝里吹进来,轻轻掀动她黑色的外套。
第二天,她就会出狱,戴着电子手环,回到那个曾经被她点燃过的村庄。有人担心她再犯。有人害怕见面时该说什么。但更多人只是叹口气:“希望她真的能好起来。”
镇长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村民们会努力去理解她。最重要的是——她得继续治疗。”

76岁的埃夫琳,终于不用再数日子。她每天在家里看电视、打电话、按时服药。没人再提“纵火案”,仿佛那只是个做过噩梦的夏天。
但有时候,她会透过窗户,望着夕阳下远处的田地。那片土地被火烧过,却还能重新长出草。她希望,自己也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