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导演: 蔡尚君
编剧: 韩念锦 / 蔡尚君 主演: 辛芷蕾 / 张颂文 / 冯绍峰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日掛中天》由曾经凭《人山人海》获得第68届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导演的蔡尚君执导,其夫人韩念锦首次参与编剧,辛芷蕾、张颂文、冯绍峰等人主演。影片不仅得到了来自广州增城的薄荷糖影业的巨额投资,在拍摄前期更是取得了广州市乃至广东省相关政策的大力扶持,取景地也因此位于韶关、广州、东莞等地,其片名亦取自粤剧《紫钗记之剑合钗圆》:“日掛中天格外红,月缺终须有弥缝”,意思是尽管太阳如日中天映照出特别耀眼的颜色,盈缺的月亮也总有弥合的一天,暗示了这是一个关于重逢的故事。

电影《日褂中天》剧组
在今年第82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上,《日掛中天》作为薄荷糖投资的第一部影片,便入围了主竞赛单元,并凭借辛芷蕾在片中的精彩演出,一举在颁奖典礼上打败瓦莱丽亚·泰德斯基、阿曼达·塞弗里德等强敌,夺得最佳女演员奖,成为继巩俐在《秋菊打官司》和叶德娴在《桃姐》后第三位威尼斯华语影后,也是首位在欧洲三大电影节获此殊荣的中国“80后”演员。辛芷蕾在片中饰演的是一个名为“美云”的普通人,她在广州的批发市场经营着一家服装店铺,然而由于店面生意惨淡,不得不通过线上直播的方式将质量不佳的货品兜售出去。同时,她还怀上了由冯绍峰所饰演的“其峰”的孩子。

演员辛芷蕾夺得最佳女演员奖
在故事的开头,美云因怀有身孕而在医院看病,却意外偶遇了由张颂文饰演的“葆树”。然而,影片在此并未交代二人之间的关系,只是通过角色之间的互动来映射他们之间复杂的过往和难以道清的情感。
美云身着一身简单的橄榄绿背心,扎着马尾辫,搭配一条干练的牛仔裤和一双小白鞋,却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一个生活在岭南的外乡人形象顿时跃然纸上。美玉见葆树晚景凄凉,于心不忍,于是承诺让他到自己家里暂住。在她去看望葆树的一天,葆树直接将花盆从空中扔下,但她并未被这一举动吓跑,反而直冲冲地跑上楼梯,泪眼涔涔地对着他说:“是我欠你的,我会还你”。
随着剧情的深入发展,观众得以了解到两人实为旧爱,七年前因为一桩伤人事故致使两人天各一方。当其峰有天上到美云家门时,葆树正在大厅看电视,他向他解释说自己是因肇事逃逸而被判五年。屋漏偏逢连夜雨,当美云还在纠结如何处理这桩旧案时,自己和其峰的婚外情关系被其女儿发现,正值崩塌,这时,美云才正式坦白了自己多年来埋藏在心底的愧意:真正撞人的不是葆树,而是美云,当时的他出于爱意,主动替美云顶了罪。

蔡尚君《日褂中天》(2025)
这个剧本有意思的地方在于,美云和葆树在一出场时似乎都是被诅咒的罪人。美云怀上了有妇之夫的孩子,在医院因查出患有子宫肌瘤而被告知“没有胎心”;而冒名替罪的葆树,则在出狱后罹患胃癌,承受着病痛的折磨。他们在各自的生活中都承担着来自往昔未能洗清的罪孽,却在彼此交替的命运回轮上再次相遇,因而影片从一开始就带有强烈的宿命论色彩,正如美玉在片中对葆树所说的,“该来的总会来的,想躲都躲不了。”
美云和葆树这对人物的复杂性体现在,当一个人企图用一个错误来掩盖另一个错误的时候,得到的结果非但不是另一个人罪恶的解脱,反而是加重了身上所承载的枷锁,而这个被替罪之人,注定要用余生来偿还自身的原罪。正如耶稣在十字架上被处死,他成为了上帝的羔羊,除去了人类的罪恶,但其信徒会认为自己“亏欠了上帝的荣耀”,因而总是“生而有罪”。
他们两人都对未来感到迷茫,却在当下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坚定,这种情感的纠葛牵扯出亲密关系中的某种困境,反映出当需求与给予不对等时,自以为是的付出换来的不过是罪恶的牺牲品。
导演蔡尚君在本片中没有运用过多华丽的镜头语言,更多是以一种近乎平白的叙事方式来深入整个故事。辛芷蕾在塑造这个角色的时候,同样没有采用过多的表演技巧,更多是以体验派的方式融入角色本身,对亏欠的欲言又止,对恩人的欲罢不能,对往事的历历在目,都通过她时而湿润的眼眶,时而紧皱的眉头,表现得生动具体。而她在前面所有对情感的控制,其实都在为影片的结尾——也是整个故事的高潮——蓄力。

蔡尚君《日褂中天》(2025)
辛芷蕾在采访中曾表示,她当时一看到这个剧本就非常喜欢,决定自己一定要出演这个角色。
某种程度上,美云这个角色特质似乎也映照着辛芷蕾本人的过往生涯:她早年曾在哈尔滨华德学院学习服装设计,后来为了表演梦,转而退学追求演艺事业。小时候,她本想取名为辛蕊,但由于妈妈忘了这个字怎么写,干脆起名为“辛蕾”,然而辛蕾似乎同“心累”同音,也使得她的事业在起初并非一帆风顺。
后来,经纪公司找人帮她算了一下名字,便有了我们今天所熟悉的“辛芷蕾”。在她的不懈坚持和努力下,辛芷蕾终于在25岁的时候出演了人生第一个角色。
拍戏时风雨无阻、任劳任怨的她,会在《长江图》的拍摄中强忍寒冷的天气,为《初步举证》而苦练台词,以及身为一名东北人,在《繁花》中为了“李李”一角而专门学习沪语,只为更加贴合年代风情。同时,她还积极参加综艺活动获取曝光度,成功在《花儿与少年·丝路季》中圈粉无数,被众粉丝亲切地称之为“三姐”。

演员辛芷蕾夺得最佳女演员奖
影片中有一幕是辛芷蕾演技的高光时刻。一天当她带着葆树去看新租的房子时,电梯的门意外停在了三楼,美云急切地通过按铃求救但无人应答。当铁门一开一合时,葆树抓紧时机用手撑了起来,美云得以从门缝里爬了出去。
然而,当她在门外试图用力撑开电梯门时,葆树的面庞在她面前被逐渐遮上。此时镜头对准了辛芷蕾的脸,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你快出来呀,葆树”,令葆树一时间陷入了呆滞——电梯门仿佛监狱铁窗的隐喻,将两人分隔开来,而美云的这声呼喊,也上映照了她这些年来对于葆树内心的呼喊,即便她从不开口言说——美云的脸上写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惶恐、不安、焦急、无奈、害怕……最后,她感到自己的力量难以与其抗衡,葆树被困在了电梯门内,正如他在狱所里所经历的那些不见天日的孤单日子。
也许正是那一刻,葆树终于明白美云仍然对他存有感情,即便不再是同以往那种纯碎的爱情一般。于是当天晚上,葆树借口说自己在外面有事,其实是在公园的躺椅上睡着了,他有意识地从公寓的核心地带——主卧——撤出,睡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并且执意拒收美云给他借来的衣物。当葆树意识到美云对他所做的一切并非只是为了单纯的偿还,而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关心他时,葆树终于放下了心里的仇恨,跟美云说“我从来没怪过你”,也开始盘算着准备离开她的计划。

蔡尚君《日褂中天》(2025)
当天,美云得知葆树在没有打招呼的情况下一走了之,她着急地跑到石龙客运站去寻找他。她在车站看见了葆树,见葆树去意已决,想要给他买一些零食带到车上。兴许是因为过于匆忙和焦虑,美云突发肚子痛,在公共厕所里目睹自己流下了一滩血迹。命运的刀子仿佛在这时势不可挡:婴儿流产的代价,不正是葆树所忍受的胃癌吗?当美云回到葆树身边,她在绝望之中问出那句“你还能原谅我吗?”,却没有得到葆树的正面回应,心如刀割的她强忍着身体的疼痛,仅唤了两声“葆树”,便拾起身旁桌子上的一把刀,朝前走去捅在了他的左腹——这块地方,正是葆树一直以来疼痛的根源。
美云痛苦地在他面前下跪,当葆树一脸不解地抓起她的头发时,美云只是张大嘴巴,无声地哭喊,两人紧紧相拥,似乎没有什么比现在的他们更绝望、更痛苦。随后,汽车准点抵达,乘客纷纷将行李搬运上车,两人渐渐被众人遮挡,没有人注意到这对苦命鸳鸯所经历的一切。

蔡尚君《日褂中天》(2025)
美云的这一刀,既是葆树的解脱,也是自我的救赎。她无法承受葆树离去的代价,否则罪愆将永世相随;葆树同样无法承受美云的偿还,否则他要在自己曾经付诸所有的爱人面前扮演受害者的角色。从这个角度上看,这个结局虽然残忍地出乎意料,却在人物的语境下显得合情合理。
辛芷蕾所饰演的“美云”一角的魅力在于,她是一个道德并不完美的人。她在葆树为爱顶罪后并没有表达过多的恩情,在这期间鲜有前往探望,此后更是决意抛下还在牢狱之灾的葆树。然而,美云必须因此经历双重罪孽,一是法律法规上的肇事逃逸,二是道德伦理上的情感叛离。

蔡尚君《日褂中天》(2025)
此后,她所做的事似乎都在为当初的行径赎罪:自愿流产,多年来甘愿“知三当三”。可以说,美云在重遇葆树之前,一直都在苟且地生活着,而当她真正遇见他的那一刻,才重新唤起了她内心一直无法直面的悔过。
同样是关于两男争夺一女的故事,与《紫钗记》中以男性视角为主不同,《日掛中天》中的美玉是在无奈中做出改变,在痛苦中做出选择,是在与传统价值观相悖的矛盾中重又发掘出其作为女性的主体性:
因为她感受到了折磨,她没有像痴情人一般苦苦等待葆树出狱;因为她明白生活的艰难,跑到卖家工厂只为请求退款;因为她理解了罪咎,所以在葆树试图强行和她发生关系时断然反抗,然后又放弃挣扎;因为她清楚命运的使然,因而决定在最后一刻拥抱命运——也许结局正如此前葆树和其峰在家中观看的那场球赛一般,没有1:0,“全是2:0”,没有打平的机会,只有同归于尽。
《日掛中天》已获“龙标”审批,相信内容将与我们在电影节上看到的没有任何出入。片方也表示将尽快于年底上映,和国内的观众见面。
比较难得的是,影片在最后也没有出现经典的“XX因XX被抓捕归案,被判处XX年”的标注。换言之,影片不是在讲述两个有罪之人,而是在展示可悲之人,不是在法理上审判孰是孰非,而是在伦理上探讨关系的失衡,它不是教人恶有恶报,而是希望我们能施以怜悯之心,去照看那些被无情岁月蹉跎的普通人。

电影《日褂中天》剧组
就像辛芷蕾对这个角色所阐释的那样:“这里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有的只是每一个有着复杂人性的普通人,善恶像一把刀的两面一起刺向你的那一刻,要怎么判断它是好还是坏?要怎么选择?”
美云的选择是直面宿命,实现救赎,而辛芷蕾本人,也如美云般朝自己最初“国际巨星”的梦想“永远往前看,好像要够着什么东西似的。”